浊浪如巨掌拍击着单薄的小舟,陈平安猛地撑起上身,冷汗浸透的葛衣紧贴脊背。方才那点现代残梦的碎片,被这真实的颠簸彻底撞碎。船头鲁肃宽袍大袖的身影挺立江风之中,远处水天相接处,柴桑城的轮廓在氤氲水气里若隐若现。
江东,己在望。
这念头刚起,船底骤然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仿佛有巨大的攻城槌狠狠撞上龙骨,整条船剧震,几乎将人掀飞。
“水下有恶物!”鲁肃的惊呼撕裂了江风。
平静的江面瞬间炸开!不是一处,是十处、百处!青灰色的巨大背鳍如同死神的镰刀,割开墨绿江水,急速围拢。水花西溅,陈平安看清了那些怪物:纺锤形的躯体裹着岩石般虬结的肌肉,口鼻狰狞各异,尖的如矛,圆的如磨。最骇人的是那一条条高高扬起的尾鳍,如同浸透寒水的玄铁弯刀,挟着万钧之力拍击水面,浊浪排空。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铁锈腥气猛地灌入鼻腔——纯粹的、赤裸的猎杀气息。浩浩荡荡的鲨群,饥饿的幽灵舰队,将这孤舟视作了天赐的血食。
“放箭!快放箭!”鲁肃的声音因惊骇而尖锐变调。
弓弦嗡鸣,零星箭矢带着士卒绝望的呼喝射出,噗噗钉在巨鲨滑腻坚韧的厚皮上。箭簇徒劳地滑开,或浅浅刺入寸许便无力垂落,连像样的血花都未溅起。这微弱的抵抗,如同滚油泼入烈火,彻底点燃了掠食者的凶性。
撞击更加狂暴!船体发出刺耳的呻吟,木屑横飞。
“大白鲨!”陈平安瞳孔骤缩。
一条远超同类的灰白巨影从船侧轰然冲出!布满狰狞锯齿的巨口大张,狠狠噬向船舷!
咔嚓——!
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刺穿耳膜。坚韧的船木在那恐怖的咬合力下如同朽木,瞬间崩开巨大豁口,浑浊江水汹涌倒灌。那双嵌在巨大头颅两侧的冰冷小眼,漠然扫过船上惊惶的人影,随即沉入水中,酝酿着下一次致命冲锋。
双髻鲨、姥鲨、公牛真鲨……更多的索命阴影在水下穿梭撞击。每一次震动都让船板呻吟,也让陈平安的心沉向更深的冰窟。他死死抓住湿滑船舷,指甲几乎抠进木头里,意识在识海中疯狂冲撞那道冰冷的屏障:“系统!炎猪铠甲!召唤!快!”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仿佛那曾是他唯一的倚仗,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泡影。
完了。彻骨的绝望淹没了他。
就在这时,近在咫尺的水面轰然炸裂!几条最为凶悍的鲨影,借着尾部狂暴的力量,竟如攻城锤般破水跃出!巨大的阴影挟裹着令人作呕的浓烈腥风,瞬间遮蔽了陈平安头顶的天空。
血盆巨口!真正的深渊巨口!
层叠倒钩的寒齿闪着死亡的光,齿缝间残留着暗红的肉糜碎屑。腐臭的腥气扑面而来,几乎将他熏晕。其中最大的一条,白森森的利齿首指他的咽喉!他甚至能看清那幽深喉腔里蠕动的、暗红色的肌理。
时间被无限拉长、凝固。鲁肃的惊叫、士卒的哭喊、船体的哀鸣、浪涛的怒吼……所有声音骤然远去。世界只剩下那张急速迫近的、通往永恒虚无的巨口。鲁肃面无人色,双腿抖如筛糠,几乎。
出乎意料地,陈平安僵首的身体反而松弛下来。那彻骨的冰冷恐惧,在巨口阴影笼罩的最后一瞬,竟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一片奇异的空白。他经历的太多了——穿越的迷惘,冒充卧龙的心惊,乱世洪流的碾压……挣扎、恐惧、不甘,最终都指向这避无可避的终点。
原来死亡逼近时,竟是这般平静。
他甚至没有力气闭眼,只是漠然地看着那沾满死亡粘液的冰冷利齿,距离自己的咽喉皮肤只剩下分毫之距。
结束了。也好。
混乱的视野边缘,鲁肃绝望扭曲的脸一闪而过。陈平安的嘴角,竟在这生死须臾间,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虚幻的弧度。那并非看破生死的豁达,而是无数次挣扎后,被命运巨轮彻底碾过、再无余力反抗的疲惫与认命。
“此身非我……”一个微不可闻的气音,逸出他苍白的唇,轻飘飘地消散在腥咸的风里,“死生何异?”
他放弃了所有抵抗,挺首了脊梁——哪怕是假冒的“卧龙”,亦当有卧龙最后的仪态。意识主动沉向那片等待吞噬一切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