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麻绳深深勒进皮肉，陈平安被粗暴地捆在一根湿漉漉的船桅残桩上，咸腥的海水混合着之前鲨鱼留下的浓重血腥味，一股脑地往他鼻腔里钻。他侧过头，鲁肃和其他几个东吴水军士卒也被捆得如同待宰的牲口，丢在甲板一角。鲁肃面如金纸，嘴唇哆嗦着，似乎在无声地祈祷，又或者是在诅咒这反复无常的命运。陈平安心里只剩一片麻木的冰凉。刚从鲨鱼那深渊巨口的边缘捡回半条命，还没喘匀一口气，更大的绝望就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不是援军，是海盗。
当那些挂着破烂黑帆、船身涂满狰狞鬼怪图案的船只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群般从雾霭中冲出时，陈平安还天真地以为天降神兵。无数支粗粝的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骤雨般泼洒向那些仍在疯狂撞击扁舟的鲨群！箭杆上绑着浸透油脂的布条，遇水非但不熄，反而在水面上爆开一团团幽蓝的火光。这并非为了杀伤，而是恐吓与驱离。火箭钉在鲨鱼滑腻的厚皮上，灼烧的剧痛和爆裂的声响瞬间扰乱了鲨群凶悍的进攻节奏。那些饥饿的猎食者发出一阵阵沉闷而愤怒的嘶鸣，搅动起巨大的漩涡，不甘地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猎物，庞大的背鳍搅动着浑浊的水花，缓缓沉入深水，消失不见。
那一刻，陈平安几乎要欢呼出声，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暖流冲上头顶。
然而，这暖流瞬间冻结成冰。
驱散了鲨群的海盗船没有丝毫停留，带着一股子蛮横的腥风，如同巨大的黑色海怪，蛮横地挤压过来，将他们这艘本就残破不堪的小船死死夹在中间。粗大的钩索带着沉重的铁爪，“哐当！哐当！”地狠狠砸在船舷上，牢牢勾住。一群群形容粗野、面目狰狞的海盗，如同嗅到腐肉的鬣狗，嗷嗷怪叫着，顺着钩索敏捷地攀爬跳跃过来。他们穿着混杂的破烂皮甲或干脆赤膊，身上布满陈旧的疤痕和靛蓝色的刺青，手中的弯刀、鱼叉、钉头木棒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寒芒。浓烈的汗臭、鱼腥、劣质酒气和一种长期在海上漂泊形成的、如同船舱底积水般的霉腐气息，瞬间淹没了甲板上每一寸空间。
海盗们粗暴地踹倒每一个试图起身的水军士兵，用刀背和棍棒将他们砸晕或打得蜷缩在地。鲁肃试图以使者身份交涉，刚喊出一句“吾乃东吴鲁子敬…”，就被一个独眼、镶着金牙的海盗头目狠狠一巴掌扇在脸上，将他后面的话连同几颗牙齿一起打飞了出去。鲁肃闷哼一声，口鼻流血，萎顿在地，眼神里充满了屈辱和惊骇。
“搜！值钱的，能吃的，能用的，连根针都给老子刮干净！”金牙头目舔了舔嘴唇，露出黄黑的牙齿，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接下来的时间，对陈平安而言是一场缓慢的酷刑。他和鲁肃等人被粗暴地推搡、捆绑，像货物一样丢在甲板中央。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海盗们如同蝗虫过境。船舱被彻底翻了个底朝天。鲁肃精心准备的、用以彰显东吴诚意和诸葛亮身份的丝绸锦缎、玉器漆盒被胡乱地扯出来，踩在沾满污泥和鱼鳞的靴子下；装有少量金银和铜钱的匣子被撬开，金牙头目抓起一把金币，凑到嘴边用金牙咬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咯嘣”声，随即满意地揣进怀里；连船上的淡水和仅存的干粮也被搜刮一空。一个海盗甚至看上了鲁肃腰间那枚代表身份的玉佩，粗暴地扯断丝绦，将玉佩在衣服上蹭了蹭，塞进自己油腻的裤腰。
搜刮完毕，海盗们显然不打算留活口。金牙头目用他那双浑浊而残忍的眼睛扫视着甲板上被捆成一串的俘虏，像是在挑选待宰的羔羊。他手中的弯刀随意地挥了挥，刀锋割裂空气，发出“嘶嘶”的轻响。
“晦气！捞了条没油水的破船！”他啐了一口浓痰，粘稠的液体落在陈平安脚边的木板上，“兄弟们跑了这么远，总不能空手回去见龙王！正好，拿这几个祭祭刀，给龙王开开胃！也让新来的崽子们练练手，见见血！”他狞笑着，目光最终落在了被捆在桅杆残桩上、位置最靠前的陈平安身上。陈平安身上那件模仿诸葛亮的月白色文士袍，虽然沾满了血污和海水，但在这一群粗鄙海盗中，依旧显得格格不入。
“就这个小白脸吧，细皮嫩肉的，看着就碍眼！”金牙头目用刀尖遥遥点了点陈平安，对旁边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脸上带着一道新鲜刀疤的壮汉喝道，“疤脸，你去！利索点，让兄弟们看看你的刀够不够快！”
疤脸壮汉咧开大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眼中闪烁着嗜血而兴奋的光芒。他活动了一下粗壮的脖颈，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提着那把厚重、刃口带着细微锯齿的鬼头大刀，一步步朝陈平安走来。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鼓，敲在每一个俘虏的心上。鲁肃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陈平安看着那柄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泛着寒光的大刀，看着疤脸壮汉脸上那道如同蜈蚣般扭曲的刀疤和眼中毫不掩饰的残忍，心中竟诡异地没有多少恐惧。鲨鱼的巨口，海盗的掳掠，这一连串的打击，早己将他那点属于现代大学生的脆弱神经碾得粉碎。剩下的，只有一片空茫的疲惫和认命。他微微仰起头，露出脆弱的脖颈，闭上了眼睛。也好，总比被鲨鱼撕碎吞吃来得痛快些。
“小白脸，别怨爷爷！下辈子投个好胎！”疤脸壮汉瓮声瓮气地怪笑一声，双臂肌肉虬结贲张，鬼头大刀被他高高举起，刃口反射出一抹冰冷的亮光，对准陈平安的颈项，用尽全力，带着一股恶风，狠狠劈落！
刀锋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刺痛了耳膜！死亡的冰冷气息己经触碰到了皮肤上的绒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