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意，有时候是世界上最廉价，也最无用的东西。
当朱允炆看着那颗属于刘大人的、被钻了孔的头骨时，他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他以为，盐和淡水，是足以打动任何族群的硬通货。
他以为，展现出超越时代的“神迹”，能换来对方的敬畏与和谈的可能。
但他错了。
他面对的，不是一群可以讲道理的生意人，而是一群遵循着最原始、最血腥法则的丛林之子。
当他带着那串恐怖的头骨项链，回到营地时，这支本就摇摇欲坠的团队，彻底分裂了。
“殿下！不能再忍了！”
身负重伤的铁铉，挣扎着从地上站起，他那只完好的独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这些野人，根本不懂什么叫仁义道德！他们只认拳头！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擒贼先擒王！否则，迟早要被他们一个一个地耗死！”
铁铉的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武将和锦衣卫的支持。他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信奉的，从来都是刀剑之下的真理。
然而，以幸存的几名文臣为首的另一派，却提出了截然相反的意见。
为首的，是翰林院的王侍读，一个典型的儒家信徒。
他对着朱允炆长揖及地，痛心疾首地说道：“殿下，万万不可啊！圣人云，有教无类，以德报怨。我等乃天朝上国之人，岂能与这些化外之民一般见识，行那野蛮的杀戮之事？”
“我等应继续展现仁德，用我等的文明，去感化他们，让他们知晓礼仪，沐浴皇恩。这，才是王者之道啊！”
“感化？”铁铉气得笑了起来，他指着那串头骨项链，对着王侍读怒吼，“你用什么去感化？用你的脑袋吗？王大人，你读圣贤书读傻了吧！现在是他们要我们的命！”
“你……你这武夫！粗鄙不堪！简首不可理喻！”王侍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铁铉，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营地里，吵成了一锅粥。
一边是主张血债血偿的“主战派”，一边是坚持以德服人的“主和派”。
朱允炆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只觉得一阵深深的疲惫。
他知道，他们说的，都没错。
铁铉说的是生存，王侍读说的是道义。
但在一个连活下去都成问题的孤岛上，道义，又值几斤几两？
就在朱允炆的团队陷入内讧之时，丛林的深处，另一场决定他们命运的“会议”，也正在进行。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溶洞。洞顶的钟乳石上，镶嵌着无数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石头，将整个溶洞照得如同鬼域。
溶洞的中央，燃烧着一堆篝火。数百名身材矫健、脸上涂着诡异油彩的土著，正围着篝火，或坐或立。他们的眼神，狂热而敬畏。
而在所有人的目光焦点处，一个高高的石台上，站着一个女人。
一个年轻的，美丽的，也危险的女人。
她身披一件用无数色彩斑斓的羽毛织成的披风，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眼睛，亮得像黑夜里的星星。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串用兽牙和人骨串成的项链，象征着她至高无上的地位。
她，就是这个岛屿上，“天工遗民”部落的，女祭司——月灵。
此刻，她的脚下，正摆放着从朱允炆那里得来的东西——那袋洁白的盐，那罐清澈的水，以及那头被毒死的野猪。
“我们的勇士，用山神的恩赐，换来了这些东西。”月灵的声音，清脆而空灵，在溶洞中回响，“这些外来者，确实有一些我们不懂的‘妖术’。”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变得凌厉起来。
“但是！”她高举起手中的一根骨杖，杖的顶端，镶嵌着一颗巨大的、不知名的兽类头骨，“也正是因为这些外来者的到来，我们脚下的大地，开始震动！我们头顶的圣山，开始流泪（火山灰）！这，是山神发怒的征兆！”
她的话，引起了台下一阵骚动。
确实，最近这段时间，岛上频繁地发生一些轻微的地震，圣山的山顶，也时常飘下一些灰黑色的粉末。
“这些外来者，用他们的妖术，亵渎了我们的神灵！他们，是带来灾祸的不祥之人！”月灵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台下，一名身材最为魁梧，脸上有一道长长刀疤的战士，站了出来。他是部落的族长，也是最勇猛的战士——石猛。
“月灵祭司，”石猛的声音，如同闷雷，“他们的武器，很厉害。我们己经损失了三名勇士。”
“武器？”月灵的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她走下石台，从一个陶罐里，抓起一把深紫色的粉末，猛地洒向了篝火！
“轰——！”
篝火的火焰，瞬间变成了诡异的紫色，并升腾起数米高！紫色的火焰中，仿佛有无数张牙舞爪的鬼影在晃动！
台下的土著们，发出一阵敬畏的惊呼，纷纷跪倒在地。
“这是山神的怒火！”月灵高声宣布。
她又取出一片宽大的树叶，将一些草药捣碎，涂抹在上面，然后递给石猛。
“让受伤的勇士，吃了它。”
石猛半信半疑地照做。一名被十字弩划伤手臂的土著，在吃下那片树叶后，伤口流出的血液，竟然变成了黑色，并散发出阵阵恶臭，但那名土著脸上的痛苦之色，却奇迹般地减轻了。
（这其实是月灵利用某些植物的麻醉和排毒效果，制造出的假象）
“这是山神的治愈！”月灵的声音，如同神谕。
她成功地，用自己对这个岛屿上各种植物的深刻了解，制造出了一系列令人信服的“神迹”。
她重新走上石台，张开双臂，如同拥抱整个世界。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山神的旨意！”她的眼神，变得迷离而狂热，“山神说，它需要祭品！需要那些外来者的心脏，来平息它的怒火！需要那些外来者的头颅，来洗刷他们带来的亵渎！”
她举起骨杖，指向了溶洞之外，那片属于朱允炆等人的沙滩。
“三天后！三天后的血月之夜！当红色的月亮升起之时，就是我们发动总攻的时刻！”
“我们要抓住所有的外来者！用他们滚烫的鲜血，祭祀我们伟大的山神！”
“吼——！吼——！吼——！”
台下，所有的土著都站了起来，他们高举起手中的武器，发出了震天的咆哮。他们的眼中，充满了嗜血的狂热。
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己无可避免。
而他们口中，那更完美的祭品，此刻，正坐在自己的营地里，为是战是和，争论不休。
他不知道，他所展现出的“文明”和“神迹”，非但没有换来和平，反而让他自己，成了对方眼中，最值得献给神灵的，顶级祭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