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的断壁残垣在七月的烈日下泛着惨白的光,烧焦的梧桐树干如同千万根枯骨首指苍穹,唯有零星的新芽从焦黑的树皮裂缝中倔强地探出头,在滚烫的风中轻轻颤动。苏程潇站在临时指挥部二楼的窗前,褪色的青天白日旗在他眼前猎猎作响,旗杆因锈蚀而发出吱呀的呻吟。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唐横刀的刀柄,缠着麻布的握柄处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那是三天前与山本决战时留下的痕迹。
林墨卿还在后方医院昏迷,昨夜护士传来消息,说她绷带缠绕的右手始终紧攥着半枚珍珠耳坠,任谁都无法掰开。此刻,苏程潇胸前那枚 "抗日有功" 的勋章正压得他喘不过气,黄铜材质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窗外传来百姓庆祝光复的欢呼声,可落在他耳中,却像隔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苏长官,李司令的旧部求见。" 副官小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苏程潇转身时,看见三名校官并排站在门口,为首的张团长腰间的勃朗宁手枪擦得锃亮,枪套的金属扣在光线中一闪而过,枪口却有意无意地指向他的腹部。室内弥漫着硝烟与劣质烟草的混合气味,地板上散落的弹壳还带着前日清扫时未擦净的血迹。
"苏程潇,解释解释这个。" 张团长跨步上前,军靴重重踩在满地弹壳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甩出一叠泛黄的文件,纸张如枯叶般散落在地,"三年前你在日军军校的档案,还有山本办公室的出入记录!" 他的皮鞋碾过文件上鲜红的樱花印章,"别以为立了次功,就能洗清通敌的嫌疑!"
苏程潇弯腰捡起文件,指尖触到自己泛黄的照片。照片里的年轻人穿着笔挺的日军制服,胸前的樱花徽章刺目,可那双眼睛却像淬了毒的刀,冷得能冻结血液。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南京城破的那个雨夜,师父将染血的唐横刀塞进他手里,刀刃上还挂着同胞的血珠;赵天雷牺牲前,浑身是血地塞给他那张伪造的入学通知书,嘴角挂着最后的笑容说:"活下去,替我们看着胜利。"
"这些是山本的陷阱。" 苏程潇的声音低沉却坚定,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当年打入敌军内部,就是为了今天。" 他的目光扫过三位校官,试图从他们脸上找到一丝信任,可迎接他的只有冰冷的怀疑。
"证据呢?" 另一名校官冷笑一声,右手下意识地按在枪套上,金属摩擦的轻响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汽车急刹声,七八个戴着黑色礼帽、身着深色长衫的人快步走向指挥部。苏程潇瞳孔骤缩 —— 那些人袖口不经意间露出的银色怀表链,正是军统 "银狐组" 的标志,那是专门执行暗杀任务的绝密小组。
"诸位,重庆来的特派员到了。" 副官小王的声音几乎要破音。为首的中年男人摘下墨镜,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手术刀般锐利,在苏程潇身上来回扫视:"苏程潇,委员长很关心徐州地下党活动的情况。" 他的皮鞋碾过地上散落的文件,"听说你和共党游击队来往密切?"
会议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苏程潇看见张团长与特派员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腰突然抵上冰冷的枪口,那熟悉的金属触感让他浑身肌肉紧绷。唐横刀在掌心发出低鸣,他想起林墨卿用血写的最后一封信,信纸上的字迹早己干涸,可那句 "程潇,最危险的敌人,永远藏在暗处" 却像烙铁般刻在他心里。
"慢着。" 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拄着枣木拐杖的老吴用力分开人群,青禾紧随其后,怀里抱着个血迹斑斑的铁皮箱,箱子表面还留着明显的刀砍痕迹。箱子打开的瞬间,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 里面整齐码放着山本的作战日志、毒气实验报告,还有一叠用隐写术处理过的情报原件,每一张纸的边缘都带着褐色的血迹。
"这些是从日军司令部废墟里找到的。" 青禾的声音清脆如铃,却微微发颤。她的手指划过泛黄的纸张,"每一份情报,都沾着苏长官的血。" 说着,她突然扯开衣领,锁骨处狰狞的烙铁疤痕暴露在众人眼前,那焦黑的皮肉翻卷着,即便己经结痂,依然触目惊心,"这是我们在地道被抓时,山本用来逼问苏长官的刑具。"
张团长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枪口缓缓垂下。特派员的表情阴晴不定,眼神在文件与苏程潇之间来回游移,突然伸手去够箱子里的文件。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响起密集的枪声,子弹如雨点般穿透玻璃,擦着老吴的头皮飞过,在墙上炸出碗口大的洞,石灰碎屑纷纷扬扬地落在众人身上。
"军统灭口!" 老吴怒吼着掏出驳壳枪,枪口喷出火舌。苏程潇本能地扑倒青禾,用身体护住她。唐横刀出鞘,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劈开飞来的手榴弹,弹片划破他的脸颊,鲜血瞬间模糊了右眼。混战中,他看见特派员趁机抓起几份文件转身要逃,袖口的银表链在阳光下晃得刺眼。
"想走?" 苏程潇如猎豹般扑出,唐横刀的刀背狠狠砸在对方后颈。特派员闷哼一声倒地,怀里掉出一封盖着军统鲜红印章的密令,上面赫然写着:"处决苏程潇,销毁通共证据。" 张团长捡起密令,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握着勃朗宁手枪的手无力地垂下,枪身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
硝烟散尽时,晨光刺破云层。苏程潇站在指挥部废墟前,远处医院的方向传来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味。林墨卿输血用的玻璃瓶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虹光,像极了他们在南京夫子庙见过的琉璃灯,那时的岁月静好,与如今的腥风血雨形成鲜明对比。老吴递来一杯浓茶,热气袅袅升腾,茶叶在杯底沉沉浮浮:"小子,这场仗打完,还有更难的要扛。"
苏程潇望着天边翻涌的乌云,握紧手中染血的密令。他知道,日军留下的不仅是满目疮痍的废墟,还有这暗流涌动的局势。国民党的猜忌、军统的追杀,以及尚未浮出水面的 "龙脉计划" 残党,都像蛰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准备给予致命一击。但当他摸到口袋里林墨卿的珍珠耳坠,那温润的触感让他突然笑了 —— 有些路,注定要踩着荆棘前行,而他早己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