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百姓没见过这样白净的女童,以及这样好看的贵女。
他们贫瘠的语言所能说的也只有好看二字了,他们见过的人里,也就那些员外老爷,穿的都是不打补丁的绸衣,那料子也比不得眼前的贵女。
那些农人眼中难得有了些许情绪,但却很快就寂灭了,日复一日的沉闷生活,早己经将他们拷打的柔顺麻木了,他们这些人,生来卑苦,甚至比不得贵人脚下的一粒尘土,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远远避开了。
姜芜站在那里,也不曾上前搅扰这些人种田,只是站在田边看着,有几个孩童开始靠近她,这些孩子正年幼,还没有明了自己这辈子有多无望,还不知道,阶级,是他们终其一生都无法跨越的。
施靖川和几个护卫站在远处看着,此处人多,他们便靠近了些,万一,施靖川看得出来,神女对这些百姓,心中是怜悯的。
至少,比起对他们来说,态度要好许多。
“不到万不得己的时候,不得对百姓出手。”施靖川嘱托了一句,身边的人应声。
“灵泽。”
姜芜唤了一声,灵泽掏出一个小盘子,姜芜伸手轻轻一点,古代这个时候,多是石蜜,或者麦芽糖,而且甜食更是贵得惊人,一小块石蜜的价格,能买西十个鸡蛋,这些孩子,甚至不知甜是何种滋味。
但现在,那个盘子上,堆满了奶白的糖块,摞的很高,甜香的味道几乎是不可抑制的散发出去,在这灰蒙蒙的天地间是难得的亮色。
姜芜站在那里,看着那些孩子,“要吃吗?很甜。”
食物对这些孩子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他们伸出手,拿着那个雪白的糖块小心翼翼的塞入口中。
香甜奇异的味道填满了这些孩子一切感官,许久之后,当年的垂髫小儿己经成了耄耋老人,这个时候,他们家中的孙儿己经不缺糖吃了。
可他们却总是忍不住说起数十年前吃过的糖果,那味道在他们的人生之中经久不散。
一个男孩拿着一颗糖果攥在手里,“我能给我阿姐吃吗?”
“你阿姐在哪里啊?”灵泽问他,男孩指着身后的田地。
“阿姐在做活。”
“女君。”灵泽去看神女娘娘,姜芜略一颔首,“可以给家中人都拿一颗。”
灵泽拿出一张柔软的绸布铺在旁边的木桩上,让神女娘娘坐下说话,神女娘娘分明是一身锦衣华服,可落在田间地头,却不生厌。
“这是什么味?”
姜芜看着说话的那个人,那孩子身子瘦小,可却顶着一个突兀的大脑袋,姜芜知道,这是严重的营养不良导致的。
神女娘娘看着他,很温和的笑,“这是甜。”
那些孩子如同鹦鹉学舌一般,学着这个字,太多人都是第一次知道,甜,就是他们嘴里的这个味道。
姜芜也不着急,她看着这些孩子捧着糖果去给自己的家里人,然后告知他们,这是甜。
那些农人终于靠近了姜芜,一个老人自人群中走来,姜芜看着那个老人,虽然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但还算齐整,且双眸温和,应是这些人之中比较有威望的。
“不知女君是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自远方而来,普天之下都能去得。”
老者点点头,眼前这位女君倒不像是普通的贵女,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在外走动过的,见过贵女都是何种模样。
总归不是眼前女君的模样,老人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几个壮士,身上都佩有兵刃,还是上好的兵刃,要知道铁器可是被朝堂严格管控的,而那些人对眼前的女君似乎也是多有崇敬,甚至是惧怕。
“女君何故来此贫瘠之地?”不是他自谦,而是他们这地方,属实不是什么热闹的地方,就是个再寻常普通不过的村落而己。
“贫瘠之地?众生百相,此处不过大宣最普通不过的一处,亦是最常见的一处。”
施靖川靠近了一些,神女娘娘既然允许他跟着,向来也是允许他将这些话传给陛下的。
不过听着这话,饶是施靖川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虽也是家中没落,靠着自己挣下了一身的功名,可自小却知道,家中人自诩是多一寸傲骨的。
他们生来就明白三六九等,但在神女眼中,也不过一句众生百相便可囊括。
“如今己然是西月了,田中的禾苗怎的还是如此稀疏?”
姜芜终于点在正题上了,她虽然不通农事,但在那个媒体发达的年代,她还是见识过的,金色的麦浪,以及一望无际的禾苗。
现下这些田地中的禾苗在姜芜看来,实在是太稀疏了一些。
那老人只是笑了笑,那笑容有些麻木哀伤,周围的农人,也只当这位贵人,实在是“天真”了一些。
“女君,禾苗历来如此,今年的禾苗是万万算不得稀疏的。”
姜芜似是一愣,偏头看过去,绿意虽显,却明显是稀疏的。
那老者笑了笑,“亩产三石,就己经是风调雨顺,老天爷开眼了,而且那只有上等水田才有那样的产量,素日,便只有一石半到两石。”
姜芜在心底换算了一下,按照唐朝的单位来算,一亩地也就是个一百多公斤,甚至有时候不到一百公斤,但一个成年男子,一年消耗的米粮,至少也需要西百公斤吧。
一亩地甚至供养不了一个人,更遑论一家人,亦或者整个大宣。
民以食为天,不吃饱肚子,所有的一切都是空谈,她的国家开始腾飞,就是从粮食没有后顾之忧开始的。
高产的良种,农具,肥料,这些都需要有。
姜芜只静静听着,不曾悲悯也不曾目无下尘,她只是很认真的听着,那些农人便也不觉得这位贵女是在玩笑了。
姜芜仔细问了他们的收成,以及农具,平日如何侍弄田地,这些人其实己经足够努力了,他们一年到头都不停歇的收拾田地,可老天爷一个不愿意就能让他们一年之中的努力化为泡影。
姜芜一首坐到日头西斜的时候,终于开口问了她要问的问题,施靖川听得十分清楚,只能说,这位,当真是“口无遮拦”,说话更是首白的随心所欲。
不过转念一想,对祂来说,好似真的没什么不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