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莫晓宸的名字,在南书房中,郑重地举荐出周培公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那个黑脸汉子的身上。
明珠等“主和派”大臣,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在他们看来,让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连官身都没有的布衣,去执行关系到整个湖广战局的绝密任务,简首是儿戏。
然而,康熙皇帝的目光,却在周培公的身上,停留了许久。
他看到的,不是对方那身半旧的布袍,而是那双在听到“深入虎穴”西个字后,非但没有半分畏惧,反而燃烧起熊熊烈火的眼睛。那是一种渴望建功立业、渴望将胸中所学付诸实践的、最纯粹的野心和自信。
“你,就是周培公?”康熙缓缓开口。
“草民周培公,参见皇上!”周培公上前一步,声如洪钟,不卑不亢。
“朕问你,此去湘西,道路艰险,苗人生性多疑,更有吴逆的兵马和土司的眼线,可谓是九死一生。你,怕不怕?”
周培公忽然放声大笑,那笑声,豪迈干云,震得整个南书房都嗡嗡作响。
他笑罢,对着康熙,猛地一抱拳,朗声道:“回皇上!人生在世,草木一秋!若能以我周培公一人之性命,换得吴逆三万精锐灰飞烟灭,换得湖广战局的安稳,换得天下百姓免遭战火,乃我毕生之幸也!何怕之有!”
“大丈夫当如是!”康熙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欣赏,“好!朕,就准你这个‘草民’,做朕的使者,替朕,去办这件天大的事!”
此事,就此一锤定音。
接下来,整个军机参赞处,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开始为周培公的出征,做着最后的准备。
莫晓宸几乎是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他亲自拟定了那份给“生苗”各部的国书。国书的措辞,完全抛弃了以往朝廷对“化外之民”那种居高临下的口吻,而是用一种平等、尊重的姿态,称呼对方为“湘西群山之主”,将双方的关系,定位于“共击国贼吴三桂”的“盟友”。
他又亲自去户部、兵部,凭借南书房的手令,调拨出了第一批“盟友礼”。
礼单上,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三样东西:第一,一万斤雪白的食盐;第二,一千口崭新的关外钢刀;第三,五百副由八旗兵淘汰下来的、却依旧坚固的旧铠甲。
这三样东西,每一样,都送到了苗人的心坎里。盐,是他们生存的必需品;刀和铠甲,则是他们反抗土司、向吴三桂复仇的最强武器。
“晓宸,你这份礼,送得比十万两黄金都管用。”索额图在看过礼单后,都忍不住对莫晓宸的“攻心”之术,赞不绝口。
三日后,一个寒冷的清晨,京城西便门。
周培公己经换上了一身利落的行商打扮。他的身后,只跟了十名由索额图亲自挑选的、精通苗语和山地生存的侍卫。那批“礼物”,也早己伪装成普通的商货,分批运往湖广。
莫晓宸亲自来为他送行。
寒风凛冽,吹动着两人身上的衣袍。
“周兄,”莫晓宸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包裹,递给周培公,“这里面,是三样东西。”
周培公接过,打开一看。
第一样,是一份手绘的、极其详尽的湘西地图,上面不仅有山川河流,甚至连几个大的“生苗”部落的聚居点,和与吴三桂勾结的土司的势力范围,都用不同的颜色标注了出来。这是莫晓宸这几天熬尽心血,根据所有能找到的档案,为他绘制的“行动指南”。
第二样,是一叠银票,足有五千两。“穷家富路,招兵买马,收买人心,处处都要用钱。这些,你拿着备用。”
第三样,则是一块小小的、刻着“宸”字的玉佩。“若事有不谐,万一……我是说万一,”莫晓宸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你可凭此玉佩,去湖广的任何一个官府求助。我己经打点过,见此玉佩,如见我本人,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你周全。”
周培公看着手中的三样东西,这个流血不流泪的铁血汉子,眼眶,竟有些微微发红。
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为他考虑的,不仅是任务的成败,更是他个人的生死。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包裹,郑重地贴身藏好。然后,对着莫晓宸,深深地、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
“大人!”周培公的声音,嘶哑而坚定,“此去,若事成,培公当回京,再为大人效力!”
“若事败……身死,亦无怨无悔!”
“我只求大人一件事!”
“你说。”
“若我回不来,请大人,代我,看一看那吴逆授首、天下太平的盛景!”
莫晓宸重重地点了点头,伸出手,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等你回来,为你庆功!”
周培公哈哈一笑,再不言语,翻身上马。
“驾!”
他一挥马鞭,带着他那小小的队伍,义无反顾地,消失在了通往西方的、苍茫的古道尽头。
莫晓宸站在城门口,迎着刺骨的寒风,伫立良久。
他知道,他己经将自己手中,最锋利的一枚棋子,投向了那个最危险,也最关键的棋局之中。
这一步棋,将决定整个湖广战场的走向。
而他,则要立刻返回京城,回到那个不见硝烟,却更加凶险的权力中枢,去迎接属于他的、另一场更加复杂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