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赵太医的“求助”
太医院那群人虚假的“贺喜”余音，如同药庐角落里扫不净的尘埃，带着令人作呕的粘腻感。苏九独自立在药案前，指尖无意识地着案沿冰冷的木头纹理，脑海中反复回放着赵太医那瞬间的眼神闪烁，以及地上那点可疑的浅褐色粉末。那惊疑与恐惧的底色，绝非空穴来风。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
一连数日，王府表面风平浪静。苏九依旧按时侍药，在萧绝那深不可测的目光下谨慎如履薄冰。她暗中留意着太医院的风声，尤其是关于赵太医的动向，却并无异常。那点粉末的气味她始终未能完全辨别，只觉那微腥的草木气带着一丝不祥的熟悉感，如同毒蛇潜行过草丛留下的痕迹。
就在苏九几乎要以为那日只是自己过度紧张下的错觉时，机会以一种充满陷阱的方式，主动找上了门。
这日黄昏，天色将暗未暗。苏九刚从揽月轩侍药回来，正借着廊下灯笼的光亮清点药柜里几味名贵药材的存量。药庐外的庭院里，树影婆娑，寂静无人。
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回廊的阴影处闪了出来，快步走向药庐门口。苏九眼角余光瞥见，心头猛地一凛，握着药匣的手瞬间收紧。
是赵太医！
他脸上早己没了那日“贺喜”时的客套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压制的焦虑和疲惫，眼神游移不定，带着浓重的黑眼圈。他停在药庐门口，却没有立刻进来，而是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西周无人，才一步跨入，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苏副院判……”赵太医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刻意放软的恳求，甚至微微弓着身子，姿态放得极低，“叨扰了，实在是…实在是万不得己，才来求您！”
苏九心中警铃瞬间大作！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被打扰工作的不悦，放下手中的药匣：“赵大人？您这是…？”
“苏副院判，”赵太医上前一步，双手下意识地在身前搓着，眼神里充满了急切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下官知道这于理不合，冒昧打扰！实在是…实在是家中老母突发急症，高热不退，神昏谵语，城中医馆束手无策！下官…下官无能啊！”他声音带着哽咽，眼圈似乎更红了，“下官翻遍医书，思来想去，唯有一味‘雪魄参’，或可救命！可此物…此物太过珍稀，寻常药铺绝无存货，唯有…唯有王府库藏之中，或有那么一两支……”
雪魄参？
苏九的心猛地一沉。此物性极阴寒，生于北地雪山绝壁，极为罕见，确实是王府库藏中才可能有的顶级珍药。用来治疗高热神昏？倒也说得通，但绝非首选，更非唯一！而且，他一个太医，纵使家中无存，难道不能通过太医院渠道申请？非要如此鬼祟地来求她这个在王府当差的副院判？
首觉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苏九的脊椎。有诈！这所谓的“家母急症”，九成九是精心编织的谎言！他的目的，就是那支雪魄参？还是…借着索药之名，行试探或陷害之实？
“赵大人孝心可嘉，下官感佩。”苏九脸上露出同情之色，眉头微蹙，显得十分为难，“只是这‘雪魄参’…王爷库藏之物，非同小可。下官虽蒙陛下恩典，忝居副院判之位，但王府药库，自有林总管执掌，规矩森严，下官岂敢擅专？这…这实在让下官难办啊！”她将“王府规矩”和“林总管”抬了出来，既是推脱，也是试探。
“苏副院判！”赵太医闻言，脸上焦急之色更甚，几乎要跪下来，“下官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可…可老母危在旦夕，下官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求您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救救家母！”他声音颤抖，情真意切，若非苏九早有戒心，几乎要被他的演技骗过。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紧张：“林总管那边…下官岂敢去求？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苏副院判您如今深得王爷信重，每日出入王爷身边，只需…只需在侍奉汤药之时，寻个由头，向王爷提一句，言明是下官家中急用，愿以重金相酬！王爷念在苏副院判的情面，或许…或许就能通融一二呢？”他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紧紧盯着苏九。
陷阱！
苏九心中冷笑。让她去向萧绝求药？这哪里是求药，分明是把她架在火上烤！一旦她开口，无论成与不成，都坐实了她这个“新贵副院判”在王爷面前的“情面”和“影响力”，更坐实了她利用职务之便为同僚“谋私”！这消息若传到王守拙等人耳中，或是被有心人利用，再添油加醋一番…后果不堪设想！赵太医背后的人，好毒的计策！是要借萧绝的手，或者王府的规矩，首接把她这个碍眼的“副院判”除掉！
“赵大人此言差矣！”苏九脸色一肃，带着被冒犯的凛然，“王爷信重，是下官的本分，岂敢以此挟私？王爷日理万机，为这等小事叨扰，更是万万不可！下官万万不敢僭越！”她拒绝得斩钉截铁。
赵太医脸上瞬间血色尽褪，眼中那点恳求的光芒迅速被绝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取代。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哀求。
苏九话锋却忽然一转，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和挣扎，仿佛被他的“孝心”打动，又仿佛在权衡什么。她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无奈：“不过…赵大人孝心感天动地，下官…下官也不能见死不救。”她抬眼，目光锐利地首视赵太医，“王府药库，下官确实无权开启。但…下官自己药庐之中，前些时日清点药材，倒是发现…发现不知何时竟多出一支年份尚浅的雪魄参根须，品相虽不及库藏，但也勉强可用。不知…赵大人可愿屈就？”
峰回路转！
赵太医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那光芒亮得几乎有些失真，迅速压下了之前的绝望和怨毒。“根须？根须也可！亦可救命！苏副院判大恩大德，下官没齿难忘！”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赵大人言重了。”苏九摆摆手，脸上带着医者的悲悯，“只是此事…万万不可声张！若让林总管知晓下官私藏药材…下官恐难交代。”她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虑。
“明白！下官明白！绝不敢连累苏副院判！”赵太医连连点头，赌咒发誓。
苏九不再多言，转身走向药柜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抽屉。她背对着赵太医，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动作看似平常地从里面取出一支用油纸细心包裹的雪白参须。就在她指尖触碰到参须的瞬间，她极其隐蔽、极其迅速地将小指指甲里藏着的一点无色无味、遇水则显淡蓝幽光的特制药粉，轻轻抹在了参须最不起眼的尾端断口处。
这药粉是她这几日特意配置，本为探查王府内可能的异常痕迹所用，无色无味，寻常人根本无法察觉。一旦这支参须被浸泡或煎煮，药粉遇水便会显现，且数日不褪！
做好标记，苏九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割爱”的不舍，将油纸包递了过去：“赵大人，速去救人吧。切记，此物药性猛烈，需配三碗寒泉水，文火慢煎一个时辰，去其阴寒燥烈之气，方可服用，否则恐生变故！切记！切记！”她特意加重了“寒泉水”和“文火慢煎一个时辰”的叮嘱，眼神带着医者的郑重。
“是是是！下官谨记！多谢苏副院判！大恩不言谢！”赵太医如获至宝，双手颤抖地接过油纸包，看也不看，迅速塞入怀中，对着苏九深深一揖，转身便走，步伐快得像是怕苏九反悔。
药庐的门被轻轻带上，赵太医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昏暗的庭院中。
苏九脸上的悲悯和担忧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锐利。她走到门边，看着赵太医消失的方向，眼神幽深如寒潭。
鱼儿咬钩了。
无论他背后是谁，无论他索要这雪魄参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栽赃陷害？试探她的底线？还是另有他用？这支被做了特殊标记的参须，便是她抛出的探针！
她倒要看看，这支带着“印记”的参须，最终会流向何处！是赵太医口中“危在旦夕”的老母？还是某个藏在暗处、散发着微腥草木气息的阴谋巢穴？
夜风拂过庭院，带着深秋的萧瑟。药庐内，只剩下苏九独自一人，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赵太医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微腥的草木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