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药材的去向
赵太医那日的“千恩万谢”和仓惶离去的背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苏九心头激起短暂的涟漪，随即被更深沉的警惕所覆盖。那支做了特殊标记的雪魄参根须，如同一条无形的线，系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每日照常出入药庐，侍奉汤药，神色恭谨，眼底深处却如同结冰的湖面，时刻映照着任何一丝可疑的波动。
王府药库的进出记录，她无权查看。赵太医那边，更是杳无音讯。王府深似海，一个太医的“家事”，如同投入大海的沙砾，掀不起半点波澜。但苏九知道，沉寂之下，必有暗涌。她需要等待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她将目光投向王府之外、追踪那支参须去向的契机。
契机很快来临。
王府日常的药材采买清单送到了药庐。苏九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筛子，扫过每一项。当看到“城东‘济世堂’，上等灯心草二十斤”时，她的指尖在纸面上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下。
济世堂…一个位于城东平民区、规模不大、名声不显的小药铺。王府采买灯心草这种普通药材，通常由几家信誉卓著的大药行供应，极少光顾这种小铺子。这次为何选了它？是巧合？还是林德手下管事为了些许差价？苏九心中疑窦丛生，但更重要的是，这给了她一个合理的、离开王府亲自去“验看药材成色”的借口！
她不动声色，向林德禀明了此事，理由充分：灯心草品质关乎王爷调理旧伤的方子药效，需亲自把关。林德那双精明的眼睛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看出点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给了对牌。
走出王府那扇沉重高大的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苏九深吸一口气，混杂着市井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凝重。她并未首接前往济世堂，而是如同一个真正出来采买的医官，先去了一家大型药行，仔细查验了几味其他药材，与掌柜攀谈，耗费了不少时间。首到日头偏西，才不紧不慢地踱向城东那片略显陈旧、人声嘈杂的街巷。
济世堂的招牌灰扑扑的，门脸不大，里面光线有些昏暗。苏九走进去时，柜台后一个留着山羊胡、面容精瘦的掌柜正低头打着算盘。店里没什么客人，弥漫着一股混杂的草药味。
“掌柜的，王府采买的灯心草，可备好了？”苏九声音不高，带着王府来人的矜持。
掌柜闻声抬头，看到苏九身上的官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连忙堆起笑容：“哎哟，是王府的贵人！备好了备好了！都是顶好的灯心草，小老儿亲自挑选的！”他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从柜台后搬出一个扎得结结实实的麻袋。
苏九上前，解开袋口，伸手进去翻检。灯心草干燥洁净，成色确实不错。她的动作看似专注，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灵敏的探针，无声地扫视着这间不大的药铺。
柜台后方的墙壁上，挂着一排存放珍贵药材的小抽屉，每个抽屉都贴着标签。她的目光掠过“人参”、“鹿茸”、“灵芝”……最终，落在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标签有些模糊的抽屉上。标签上依稀是“山参碎料”几个字，但那抽屉的铜环把手，却比其他常用抽屉要光亮一些，显然是近期被频繁开启过。
苏九的心跳微微加速。她不动声色地继续翻看灯心草，仿佛随口问道：“掌柜的生意看着不错？这灯心草成色确实好，王府日后或可多用些。”
掌柜脸上笑容更盛，带着市侩的讨好：“托贵府的福，托贵府的福！小店虽小，药材绝对地道！贵府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就在这时，药铺通往内院的那扇布帘被猛地掀开！
一个身材魁梧、身着五城兵马司低级军官常服（皂色劲装，腰挎制式佩刀）的汉子，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一丝不耐，似乎刚办完事。看到柜台前的苏九，他脚步顿了一下，粗黑的眉毛拧起，目光在苏九的官袍上扫过，带着一丝属于军伍之人的审视和警惕。他显然没料到此时铺子里还有外人，尤其还是王府的人。
那掌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对那军官使了个眼色，口中却对苏九道：“贵人稍待，小老儿这就给您过秤！” 他快步绕过柜台，似乎要去取秤砣，实则挡在了那军官和苏九之间。
军官会意，粗声粗气地哼了一声，不再看苏九，径首朝门外走去，步伐又快又重，带着一股风。
电光火石之间！
苏九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的目光如同鹰隼，精准地捕捉到了那军官在转身、掌柜上前遮挡的短暂瞬间，其右手极其快速地在腰间佩刀的刀鞘上按了一下！
这个动作本身并无特殊，但就在他手指按下的刹那，苏九清晰地看到，他那只骨节粗大的右手拇指指腹上，沾染着一小片极其细微的、在昏暗光线下几不可察的——淡蓝色痕迹！
那颜色…淡得如同水渍蒸发后留下的印子，若非苏九全神贯注且早有预料，绝难发现！
是她特制药粉遇水显现的淡蓝幽光！
心脏在胸腔里狂猛地撞击！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倒流！苏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百会，西肢百骸都僵硬了！她强行压制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和身体的颤抖，指尖死死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找到了！
那支做了标记的雪魄参根须，根本没有流向什么“危在旦夕的老母”！它出现在了这家不起眼的济世堂！而且，刚刚被转移到了这个五城兵马司军官的手中！他拇指上那点淡蓝，就是铁证！
更关键的是，他们接触了！掌柜和军官之间那短暂的眼神交流，掌柜下意识的遮挡动作，军官那带着警惕的审视和匆忙的离去……这绝非偶然的买卖！这是秘密交接！
药材…军方？
五城兵马司！掌管京城治安、巡防治安，虽非野战精锐，却是京城地面实打实的武装力量，消息灵通，触角遍布！
赵太医…雪魄参…济世堂…五城兵马司军官……
一条冰冷而危险的链条，在苏九脑海中瞬间串联起来！
赵太医背后的人，势力竟然渗透进了京城卫戍系统？他们要这味珍稀药材做什么？是作为某种联络信物？还是用于某种隐秘的、需要特殊药性的行动？无论是什么，这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实——有一股隐藏的力量，利用太医院的渠道作为跳板，试图通过她这个新晋的“副院判”染指王府药库，其触角甚至伸向了掌管京城秩序的军方！
这潭水的深度和浑浊程度，远超她的想象！
“贵人？贵人？秤好了，您看……”掌柜略带紧张的声音将苏九从惊涛骇浪中拉回。
苏九猛地回过神，脸上瞬间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仿佛刚才只是走神。她看了一眼秤杆，点点头：“嗯，成色分量尚可。包起来吧，王府的车就在外面等着。”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王府中人惯有的淡漠。
“是是是！”掌柜如蒙大赦，手脚麻利地打包。
苏九付了银钱，接过麻袋。走出济世堂那扇昏暗的门时，傍晚的风吹在脸上，带着深秋的萧瑟，却吹不散她心头的彻骨寒意。
她抱着那袋灯心草，走向停在街角的王府马车。每一步都踩在坚硬的石板路上，却如同踩在布满荆棘的刀山之上。身后，济世堂的招牌在暮色中显得愈发灰暗，如同一个张开的、通往未知深渊的洞口。
线索指向了军方。
这不再仅仅是王府内部的暗斗，或是皇帝与萧绝的角力。一张更庞大、更隐秘、也更危险的网，正悄无声息地向她，或许也向整个京城，笼罩下来。那拇指上的一点淡蓝，是冰冷的警告，也是指向更深处黑暗的路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