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五的清晨,凛冽的北风裹挟着细碎雪粒,在祠堂屋檐下撞出清脆的叮咚声。林夏推开窗,只见远处山峦蒙着层淡青色的薄雾,老槐树的枝桠上垂着冰棱,在晨光里折射出冷冽的光芒。昨夜新落的雪将地面铺成绵软的银毯,唯有通往瞭望塔的石板路上,被守夜人踏出两道深色的痕迹。
"吱呀——"祠堂侧门打开,张伯佝偻着背抱出捆麻绳,粗粝的手掌被冻得发紫,"苏砚,把这几副兽夹带上。昨儿周大叔说北坡的雪兔崽子多,正好套几只添菜。"老人说话时,白气在嘴边凝成霜花,落在他斑驳的灰胡子上。
苏砚应了一声,将兽夹仔细裹进兽皮袋。他腰间新挂了个铜铃铛,走动时便发出细碎声响,"这样惊起的猎物会往陷阱方向跑。"少年边解释边将铃铛系紧,耳尖冻得通红却神采奕奕。铁柱蹲在旁边打磨猎叉,火星溅在雪地上瞬间熄灭,"我跟林夏姐一组,给你们望风!"
林夏正蹲在墙角捣鼓草药,陶罐里新采的曼陀罗叶泛着深紫色。她往药粉里混了把碎冰,抬头笑道:"这次多做些麻醉散,上次对付野狼的量还剩半罐。"寒风掠过她的鬓角,将几缕碎发吹得凌乱,却掩不住眼中的专注。
队伍分成三拨出发时,日头才刚爬上东边山头。林夏跟着苏砚、铁柱往北坡走去,积雪没过脚踝,每走一步都要费力拔出冻僵的草鞋。山间的松树裹着厚重的雪冠,偶尔有积雪坠落,在寂静的山林里惊起阵阵回响。远处传来寒鸦的叫声,声音嘶哑而悠长,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嘘——"苏砚突然抬手示意停下,目光落在前方雪地上几行新鲜的爪印,"是狐狸,三趾间距这么宽,应该是成年赤狐。"他蹲下身,指尖拂过爪印旁拖曳的雪痕,"瞧这拖拽的痕迹,怕是拖着猎物。"
铁柱踮脚张望,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要不咱们顺着踪迹找找?狐狸洞里说不定还有崽子。"少年话音未落,林夏突然拽住他的衣角,"等等!你们听——"
一阵微弱的呜咽声从左侧灌木丛传来。拨开覆雪的枯枝,林夏倒吸一口冷气:一只毛色斑驳的母狐蜷在雪窝里,后腿被捕兽夹死死咬住,殷红的血将周围的雪染成刺目的颜色。三只毛茸茸的狐崽挤在它身侧,眼睛还没睁开,正用的鼻子拱着母亲的肚皮。
"这兽夹齿缝有毒。"苏砚蹲下身查看,眉头拧成死结,"母狐撑不过今晚。"他摸出匕首,却被林夏拦住:"别杀它,我试试能不能救。"说着从药箱掏出止血草药,又解下围巾撕成布条。
铁柱蹲在一旁,将狐崽轻轻拢在怀里取暖,"这些小家伙连睁眼都不会呢。"他说话时呵出的白气落在狐崽柔软的绒毛上,"林夏姐,母狐治好了能放生吗?"
林夏正专注地给母狐清理伤口,草药汁混着血水渗入雪地:"等伤养好了,在林子深处放了。只是这兽夹..."她抬头望向苏砚,"得找着下夹子的人,不然还会有生灵遭殃。"
苏砚沉默着将兽夹收进布袋,铜铃铛突然发出清脆声响。众人警觉抬头,只见三只狼獾从雪坡上窜下,三角眼泛着凶光。母狐挣扎着要起身护崽,却因失血过多瘫倒在地。
"铁柱带狐崽退后!"苏砚迅速张弓搭箭,林夏则掏出麻醉药粉。狼獾嗅到血腥味,发出低沉的嘶吼,利爪在雪地上刨出深深的沟壑。第一支箭擦着领头狼獾的耳朵飞过,惊得它猛然跃起,却被林夏扬起的药粉迷了眼睛。
混乱中,铁柱突然大喊:"苏大哥!右边还有两只!"不知何时,又有两只狼獾从侧面包抄过来。苏砚将最后一支箭射向最近的敌人,同时抽出腰间短刀。林夏抓起一根断枝冲上前,却被狼獾的利爪划破衣袖,鲜血瞬间渗出布料。
"林夏!"铁柱将狐崽塞进树洞,举着猎叉冲过来。少年的猎叉挡住狼獾的撕咬,自己却被撞翻在地。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熟悉的铜锣声——张伯带着支援的村民赶到了!
狼群见状,发出不甘的嚎叫,夹着尾巴逃进密林。林夏跌坐在雪地上,看着张伯拄着枣木杖快步走来,老人的棉鞋沾满泥泞:"让你们小心些!这狼獾最是记仇..."他的责备声戛然而止,目光落在蜷缩的母狐身上。
"张伯,咱们救救它吧。"林夏扯着渗血的衣袖,"它还有崽要养。"老人沉默良久,弯腰查看母狐的伤势:"先带回村,用艾草熏伤口驱毒。"说着解下棉袄,将瑟瑟发抖的狐崽裹了进去。
回到村子时,日头己经西斜。祠堂里,女人们正忙着包饺子,竹篾蒸笼里飘出韭菜的香气。看到众人带着受伤的母狐回来,秀娘立刻端来热水:"快给林夏包扎伤口!这孩子,也不知道爱惜自己。"她边说边从针线筐里翻出布条,动作轻柔地为林夏处理伤口。
男人们则围在火塘边讨论着今日的惊险。周大叔往火里添了根柏木,火星腾起时照亮众人疲惫的脸:"北坡那兽夹得赶紧处理,八成是猎户道上的人干的。"他的烟袋锅在鞋底敲了敲,"往年可没这种事,怕是年关将近,外乡人也来讨生活了。"
张伯将狐崽放在暖炕上,母狐虚弱地舔舐着孩子的皮毛。老人摸着胡子叹了口气:"明日我带人巡山,见到兽夹就毁了。咱们虽靠打猎为生,却不能断了生灵活路。"
夜色渐深,祠堂里的灯火将窗纸映得通红。林夏坐在秀娘身边学包饺子,面皮在手中捏出歪歪扭扭的褶子。"瞧你,像捏泥人似的。"秀娘笑着接过,三两下捏出个漂亮的元宝形状,"过年吃了元宝饺,来年定能平平安安。"
孩子们在角落里玩着冰灯,用竹筒冻的冰块里嵌着松子壳,烛光摇曳间映出他们红扑扑的脸蛋。铁柱蹲在火塘边烤着湿鞋,突然抬头:"张伯,等母狐伤好了,咱们去放它的时候,能带上狐崽吗?"
老人往火塘里添了把干松枝,火苗"噼啪"窜起:"自然要带。山林才是它们的家。"火光映在众人脸上,映出一片温暖的橙红。林夏望着炕上熟睡的狐崽,突然想起白天雪地的厮杀,又看看身边忙碌的族人,心中涌起股说不出的安定。
更鼓声响起时,雪又下了起来。林夏站在祠堂门口,看着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远处瞭望塔的青铜钟在夜色中泛着冷光,偶尔传来的钟声混着更夫的梆子声,在雪夜里回荡。这看似平凡的日子,藏着多少惊心动魄的瞬间,又凝聚着多少温情与坚守。
回到屋内,秀娘正在教虎娃绣平安符。"把红线这样绕三圈..."妇人的声音温柔而耐心。林夏拿起针线,也开始缝制新的香囊,艾草的清香混着柏木的烟熏味,弥漫在整个祠堂。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屋内却暖意融融,每个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忙碌着,将对未来的期盼,一针一线地缝进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