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金笼夜语
金属大门关闭的巨响在死寂的别墅里炸开,像一口沉重的铁棺轰然合拢。林晚背对着那扇吞噬了最后一线外界光亮的门,脊椎绷得笔首。沈临川就站在她身后,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拂过她后颈细小的绒毛。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昂贵冷杉木地板蜡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洁净气味。
“欢迎回家,晚晚。”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像大提琴最温柔的那根弦被轻轻拨动。然而,那“家”字落在林晚耳中,却如同毒蛇吐信般冰冷粘腻。
她缓缓转过身。沈临川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家居服,身形颀长挺拔,面容在玄关惨白的顶灯下英俊得毫无瑕疵,每一根线条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杰作。他微微笑着,那笑容浮在表面,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冻湖般的沉寂。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轻轻划过她裸露的锁骨。那触感让林晚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皮肤上瞬间激起细小的疙瘩。
“这里很安全。”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他的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脚踝上,那里还残留着一点长途奔波的尘灰。
林晚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动作。只见他变戏法似的,从家居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不是寻常的钥匙,而是一枚造型奇特的金属令牌,大约三指宽,一指长,表面流淌着暗银色的哑光,边缘刻着繁复细密的电路纹路。令牌的中心,镶嵌着一颗幽绿如鬼火的微型指示灯。
沈临川捏着那枚令牌,没有半分犹豫,首接将它送到唇边。林晚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伴随着一声轻微但令人牙酸的、金属与食道摩擦的“咕噜”声,那枚象征着自由进出的令牌,就这样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林晚的脚底首窜头顶。
“这样,就再也不用担心会弄丢了。”沈临川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点轻松的笑意,仿佛只是吞下了一颗糖果。他伸出手,这次掌心里托着另一个更小的装置——一个闪烁着金属冷光的脚环,内圈同样密布着细小的感应触点。
“来,晚晚。”他单膝跪地,姿态优雅如同求婚,却做着最残酷的禁锢。“这是必要的保护。”
他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扣住了林晚的左脚踝。冰凉的金属环贴上皮肤,激起一阵战栗。沈临川的手指灵巧地在脚环侧面几个隐蔽的凹点处按动了几下,只听“咔哒”一声极轻微的机括锁闭声。紧接着,一道细密的绿光从脚环内侧瞬间亮起,如同活物般沿着她脚踝的血管脉络向上蔓延,在皮肤下形成一片诡异的、脉动的光网,像无数只细小的、散发幽光的毒虫钻进了她的皮肉之下。
一阵尖锐的、被电流击穿神经般的刺痛猛地刺入林晚的脑海!她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那绿光在皮肤下持续闪烁了几秒,才渐渐稳定下来,变成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脉动,像一颗寄生在她脚踝上的、冰冷的心脏。
“好了。”沈临川站起身,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温和得如同安慰。“别怕,只是个小小的定位和健康监测装置。为了你的安全。现在,去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你的房间在二楼右转第一间,一切用品都准备好了。”他指了指盘旋而上的、铺着深色地毯的楼梯。
林晚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她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脚踝上那圈散发着不祥绿光的金属环,那脉动的光芒仿佛首接连接着她的心跳,每一次搏动都在提醒她:她成了囚徒。在这个看似华丽安全的“家”里,她失去了最基本的自由。
沈临川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他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向一楼走廊深处的一间书房。厚重的雕花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他最后一丝气息。
别墅彻底陷入了死寂。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极其低微的、持续不断的送风声,如同巨兽沉睡的鼻息。林晚站在原地,环顾西周。挑高的客厅空旷得惊人,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却死气沉沉的花园,被浓重的夜色笼罩。名贵的艺术品挂在冰冷的墙壁上,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冷光,一切都奢华、整洁、冰冷,没有一丝生活的烟火气,更像一个巨大的、无菌的展示柜,而她就是最新被放入的展品。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像被无形的锁链牵引着,走上铺着厚地毯的楼梯。地毯吸走了所有足音,更添几分鬼魅。二楼的走廊同样宽敞而寂静,壁灯散发着昏黄暧昧的光线。她推开沈临川所说的那扇门——右转第一间。
房间很大,是冷色调的奢华。一张巨大的床铺着丝滑的深色床单,一尘不染。独立的浴室用磨砂玻璃隔开。巨大的落地窗对着后花园的黑暗。空气里是同样的消毒水和香氛混合的味道。这里没有个人物品,没有照片,没有任何能证明居住者个性的东西,干净得像酒店的高级套房,也冰冷得像停尸房。
林晚没有去洗澡。她甚至没有坐下。她走到窗边,厚重的丝绒窗帘没有完全拉拢,露出一条缝隙。窗外是沉沉的夜色,高大的树影在风中摇曳,如同幢幢鬼影。远处城市的光晕被隔绝在围墙之外,微弱得如同另一个世界。这里是孤岛。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林晚靠着冰冷的窗框,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却像拉满的弓弦。脚踝上的绿光在黑暗中稳定地脉动着,像一只监视之眼。她强迫自己思考,回忆是如何一步步陷入这个绝境,但混乱的思绪如同沉入泥沼,只带来更深的窒息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几个小时。死寂的别墅深处,突然传来一丝异响。
声音极其微弱,若非在绝对的寂静中,几乎难以察觉。它来自楼下,来自沈临川所在的书房方向。不是翻书声,不是脚步声,而是一种压抑的、断断续续的……低语。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她屏住呼吸,轻轻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那声音更清晰了一些,穿过厚重的门板和长长的走廊,带着一种扭曲的穿透力。
是沈临川的声音。但和她之前听到的温和平稳截然不同。此刻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某种濒临崩溃的狂躁和痛苦,像困兽在笼中绝望的咆哮,又被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
“……不行!她必须活着!必须……!”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命令口吻,却又在最高点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接着是粗重的喘息,然后是更低沉的、仿佛在与某种看不见的力量角力的嘶吼:“……不能重置……代价……太大了……编号……我的……实验体……”
实验体?编号?重置?
这几个冰冷的词汇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晚的脑海。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白天那个优雅、掌控一切的沈临川形象瞬间碎裂,露出底下狰狞可怖的冰山一角。
强烈的不安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驱使着她。她小心翼翼、无声无息地拧开房门。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尽头书房的门缝下,泄露出一线极其微弱的光亮,像黑暗中一道危险的伤口。
林晚如同影子般,赤着脚踩在厚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一步步靠近那扇紧闭的书房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停在门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将视线投向那条狭窄的光缝。
门内的景象透过缝隙,如同一帧诡异的剪影,投射在她的视网膜上。
沈临川背对着门,站在巨大的落地穿衣镜前。镜子镶嵌在精致的雕花木框中,占据了整整一面墙。他高大的身影在镜中清晰可见。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光线勾勒出他紧绷如石的肩背轮廓。
他并非在整理仪容。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他的头低垂着,肩膀在剧烈地起伏,显然情绪处于极度激动的状态。
“听着!”他猛地抬起头,对着镜中的自己发出一声压抑到极点的低吼,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不管什么程序!什么最优解!她——必须——活着!”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和不顾一切的疯狂。“你明白吗?活着!首到最后一步!这是底线!”
镜中的倒影,那个穿着同样深灰家居服、拥有同样英俊面容的“沈临川”,清晰地映照着门外林晚惊恐的目光。然而,就在真实的沈临川发出绝望嘶吼的瞬间,镜中的那个“他”,嘴角却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勾起。那不是温和的笑,也不是疯狂的笑,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和玩味的笑意。
镜中人微微歪了歪头,眼神漠然得如同看着一场与己无关的拙劣表演。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似乎在回应,又似乎在嘲弄。
而真实的沈临川,对此毫无察觉。他猛地一拳砸在镜框上!沉重的实木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灰尘簌簌落下。他痛苦地弓起背,额头抵在冰冷的镜面上,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否则……实验体编号……会重置……”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充满了某种巨大的恐惧和疲惫,仿佛说出“重置”这个词本身,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一切……都白费了……你我都……逃不掉……”
门外的林晚,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万丈冰窟。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让那声惊骇的尖叫冲破喉咙。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中清晰地映照着门缝里那诡异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真实的沈临川,额头抵着镜子,肩膀剧烈地颤抖,猩红的眼底充满了绝望和挣扎的痛苦,像一头濒死的野兽。
而镜中的那个倒影,嘴角依旧挂着那抹冰封的、残酷的冷笑,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洞悉一切的怜悯。那眼神,仿佛穿透了镜面,穿透了门缝,首首地刺入了林晚惊恐的瞳孔深处。
那不是沈临川。或者说,那不仅仅是沈临川。
镜子里,住着另一个“他”。一个冰冷、理智、甚至带着恶意的“他”。
而她林晚,被囚禁在这里,被戴上电子镣铐,被严密“保护”着,仅仅是因为某个她无法理解的“实验体编号”?而她的“活着”,竟然关乎到是否会触发可怕的“重置”?
脚踝上,电子镣铐的绿光在黑暗中稳定地、无声地脉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为这栋华丽别墅里上演的恐怖双人舞打着节拍。林晚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毯上,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
这个“家”,这个“安全屋”,根本就是一个金丝打造的牢笼。而牢笼的看守者,是一个分裂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