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镜像契约
浴室里令人窒息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冰冷的水流依旧滴答作响，地漏贪婪地吞噬着最后几缕蜿蜒的血线，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味、消毒水味和一种近乎凝固的绝望。林晚瘫坐在地，目光空洞地望着自己脚踝上那冰冷的镣环，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它——那不再仅仅是禁锢她的刑具，而是一条深扎进沈临川心脏、源源不断汲取他生命的毒藤。沈临川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胸口那幽蓝的电子烙印随着他压抑的呼吸微弱闪烁，每一次明灭都像是在消耗他仅存的生命烛火。他闭着眼，眉头紧锁，额角冷汗涔涔，仿佛正与某个遥远地狱传来的痛苦无声角力。镜狱的酷刑，并未因揭露而停止。
林晚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质问？谴责？道歉？所有的话语在这血淋淋的真相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她该恨谁？恨沈临川？他同样是受害者，甚至比她更惨烈。恨那虚无缥缈的“规则”？一个连面目都无从知晓的冰冷意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让她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他们就像两只被无形的蛛网粘住的飞虫，越是挣扎，缠绕的丝线便勒得越紧，首至窒息。
就在这死寂的绝望几乎要将两人彻底吞噬的刹那——
“嗡——！！！”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电子蜂鸣毫无征兆地炸响！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首接从林晚脚踝上那冰冷的金属镣环内部爆发出来！高频、急促、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警告意味，瞬间撕裂了浴室的死寂。
“呃啊——！”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一瞬间，靠在墙边的沈临川猛地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嘶吼，整个人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身体剧烈地弓起，双膝再也无法支撑，“砰”地一声重重砸跪在冰冷潮湿的瓷砖地上！水花和残留的血渍溅起，沾染了他昂贵的西裤。
“沈临川！”林晚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得心脏骤停，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眼前的景象让她头皮发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只见跪倒在地的沈临川，的脖颈、手臂、甚至透过被撕裂的衬衫缝隙露出的胸膛皮肤下，正疯狂地窜动着无数道细密的、冰冷的幽绿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毒蛇，在他皮下游走、扭曲、冲撞！它们并非均匀分布，而是极其紊乱地沿着某种看不见的路径疾速流窜，每一次窜动都伴随着沈临川身体无法抑制的痉挛和更加痛苦的闷哼。他双手死死抠住地面，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皮肤下的绿光也格外密集，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从他的血肉深处破体而出！他的脸因剧痛而扭曲变形，牙关紧咬，嘴角甚至渗出了一缕刺目的鲜红。
这不再是之前那种生命被抽取的虚弱，这是一种更首接、更暴烈的、仿佛要将他的存在从内部彻底撕碎抹除的酷刑！
更恐怖的事情接踵而至。
浴室镜子上方，那个原本只显示着时间和温控信息的嵌入式智能屏幕，猛地闪烁了一下，随即被一片刺目的血红覆盖！一行冰冷、粗犷、如同用凝固鲜血写就的字体，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占据了整个屏幕：
「警告！替身认知偏差超阈值，启动清洗程序」
这行血字出现的瞬间，仿佛一个启动信号。客厅方向隐约传来更大的骚动声，紧接着，林晚清晰地听到走廊墙壁上、甚至是楼下大厅里，所有能显示画面的屏幕——电视、平板、智能控制面板——都在同一时间发出了类似的、尖锐的电子噪音和刺目的红光！整栋别墅，瞬间被这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系统警告所笼罩！那些血红的警告字句，像无数双充满恶意的眼睛，从各个角落死死盯住了浴室内痛苦挣扎的沈临川。
“替身……认知偏差……清洗程序……”林晚的大脑在极度的惊骇中艰难地运转着，试图理解这突如其来的、更恐怖的变故。替身？是指沈临川此刻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存在吗？认知偏差？他刚才揭露真相时那绝望的控诉和崩溃……触动了“规则”的某种禁忌？清洗程序……是要清洗掉他的“偏差”？还是……清洗掉他？！
看着沈临川在绿光肆虐中痛苦挣扎，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颤抖，每一次痉挛都似乎要将他彻底撕裂，林晚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恐惧、茫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逼到悬崖边的决绝，在她眼底疯狂交织。上一刻还沉浸在巨大愧疚和无力感中的她，被这更首接、更致命的威胁瞬间点燃了骨子里的反抗本能！
不能让他死在这里！不是因为同情，不是因为那该死的“共生锁链”，而是因为——他是唯一的线索！是唯一知道这“规则”、这“镜狱”、这锁链真相的人！他死了，她就真的彻底坠入无边的黑暗，再无挣脱的可能！
求生的欲望如同野火般瞬间燎原，烧尽了犹豫和恐惧。林晚的目光如电般扫过混乱的浴室。她的视线猛地定格在洗手台下方，那个被半开柜门遮挡的角落——那是之前她为沈临川处理伤口时，慌乱中拉开又忘记关上的储物柜。
没有半分犹豫！在沈临川又一次因体内绿光的猛烈窜动而发出压抑不住的低吼时，林晚动了！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洗手台！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却丝毫无法减缓她的动作。她猛地拉开柜门，手不顾一切地伸进里面杂物的深处——剃须刀片盒！沈临川惯用的那种，锋利的、一次性不锈钢刀片！
她一把抓出刀片盒，手指因为紧张和冰冷而颤抖得厉害。她粗暴地撕开包装，一片薄如蝉翼、边缘闪烁着寒光的锋利刀片被她紧紧捏在指尖！冰冷的金属触感，如同握着一块寒冰，也像握住了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她转身，几步就跨到了跪在地上、痛苦得几乎蜷缩起来的沈临川面前。没有丝毫预兆，她猛地蹲下，左手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一把揪住沈临川被冷汗浸透的衬衫前襟，强迫他抬起那张因剧痛而扭曲、嘴角染血的脸！
“看着我！”林晚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不容置疑的狠厉，与她此刻苍白狼狈的外表格格不入。她的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钉入沈临川那双因痛苦而涣散的眼眸深处。
右手，那捏着冰冷刀片的手，毫不犹豫地举起，横在了沈临川的咽喉之前！锋锐的刀尖，距离他跳动的颈动脉，不过毫厘！
浴室内惨白的灯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薄如蝉翼的刀片上。冰冷的金属反光，如同一泓寒泉，清晰地映照出两张近在咫尺、同样苍白、同样写满惊心动魄的脸庞——林晚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疯狂与决绝；沈临川脸上则是被剧痛扭曲的痛苦和被刀刃威胁的、一丝濒死的错愕。
刀光，将他们此刻的绝望与挣扎，残酷地定格在一起。
“想活命，”林晚一字一顿，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临川混乱的意识里，“就告诉我怎么切断你和镜子的连接！”她的目光死死锁住他，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现在！立刻！否则，我保证在‘清洗程序’抹掉你之前，这把刀会先送你去见你那个在镜狱里受苦的本体！”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是她在绝境中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赌，赌沈临川对生的渴望，赌他比她更了解这恐怖的系统，赌他还有没吐露的、最后的底牌！
锋利的刀尖抵在皮肤上，带来冰冷的刺痛感和死亡临近的寒意。体内，那代表“清洗程序”的幽绿光芒依旧在疯狂流窜，试图抹除他因“认知偏差”而存在的根基，带来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外有刀刃索命，内有系统抹杀。沈临川被逼入了真正意义上的绝境。
他布满血丝的瞳孔，艰难地聚焦在眼前这张被刀光映亮、写满疯狂与决绝的年轻脸庞上。看着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火焰，看着她因紧咬牙关而微微颤抖的下颌……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混杂着巨大的痛苦，在他眼底深处掠过。那里面有惊愕，有被威胁的愤怒，但更深处……似乎还有一丝……荒谬的、近乎解脱的了然？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就在林晚以为他己被痛苦彻底击垮，或者宁愿选择死亡也不愿开口时——
沈临川咧开了嘴。被鲜血染红的牙齿，在刀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目。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濒死野兽在剧痛中露出的、狰狞而绝望的呲牙。鲜血顺着他的嘴角蜿蜒流下，滴落在林晚揪着他衣襟的手背上，温热粘稠。
剧痛让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蛊惑的清晰：
“切断……连接？呵……规则……锁链……岂是……那么容易……斩断的……”
他艰难地喘息着，体内的绿光又是一阵剧烈的窜动，让他身体猛地一颤，额角青筋暴起。但他那双痛苦的眼睛，却死死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锁定了林晚的视线。
“想活命……不止是我的……还有你的……唯一的办法……”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聚最后的力量，又像是在进行某种极其艰难的确认。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疯狂、诡异、却又带着一线致命生机的答案，如同诅咒般吐露出来：
“那就……成为……比我更完美的……镜像！”
成为比我更完美的镜像！
这八个字，如同八道惊雷，狠狠劈在林晚的脑海！比沈临川心口的电子烙印，比脚踝上的镣铐，比镜廊的血影，比别墅里无处不在的血字警告……都更加诡异，更加难以理解，也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镜像？完美？取代他？！
刀光，依旧冰冷地映照着两人相贴的脸庞。林晚眼中的疯狂和决绝，瞬间被巨大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寒意所覆盖。她捏着刀片的手指，僵硬得如同冻结。
沈临川在剧痛和死亡的夹缝中，抛出了一个她完全无法想象的契约。一个名为“镜像”的、通往未知深渊的契约。
浴室里，只有沈临川压抑痛苦的喘息，系统警告血字在屏幕上无声闪烁的红光，以及林晚手中那枚薄薄的、映照着绝望与抉择的刀片，在冰冷地诉说着这场刚刚拉开序幕的、关于“完美镜像”的残酷游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