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毒瘴生花
南疆,黑水寨。
浓稠的夜色如同化不开的墨汁,笼罩着这座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囚笼。窝棚区死寂一片,只有此起彼伏的鼾声、压抑的咳嗽和远处山林间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慕雪蜷缩在角落的草席上,高烧带来的灼热感稍稍退去,但身体的虚弱和伤口溃烂的刺痛依旧折磨着她。
她没有睡。黑暗中,她的眼睛异常明亮,如同蛰伏的野兽。掌心,紧紧攥着几片冰冷的紫魄苔。白日里“鬼哭涧”的遭遇,那个神秘巫医的示警与指点,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荡起巨大的涟漪。
力量…她需要力量!不是虚无缥缈的希望,而是实实在在的、能让她在这地狱里活下去、甚至…反噬的力量!
紫魄苔…剧毒之物,生于至阴至邪之地。寨子里的老药农只敢用它外敷,治疗最顽固的恶疮,且用量极其谨慎,稍有不慎便会毒入骨髓。但那个神秘巫医浑浊的眼神和指向她伤口的动作,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的思绪——以毒攻毒!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滋生。她强撑着坐起身,撕下一小块紫魄苔,用唾液将其揉碎,形成粘稠的、散发着诡异甜腥味的紫色浆汁。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将浆汁小心地涂抹在脖颈和手腕处溃烂最严重的伤口上!
“滋…” 一阵如同被烙铁灼烧般的剧痛瞬间传来!慕雪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将嘴唇咬破,才没有痛呼出声!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囚衣,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紫色的毒汁仿佛活物,疯狂地钻进溃烂的皮肉,与脓血和腐肉激烈地搏杀!
痛!钻心蚀骨的痛!仿佛有无数毒虫在啃噬她的血肉!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中,慕雪却清晰地感觉到,伤口深处那如同跗骨之蛆的腐败麻木感,似乎…被某种更霸道、更炽热的毒素强行压制、驱散了一部分!
有效!
慕雪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她强忍着几欲昏厥的痛苦,再次撕下一小块紫魄苔,重复着涂抹的动作!一次!两次!每一次都如同经历一次酷刑!她的身体在剧痛中痉挛,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徘徊,但复仇的执念如同最坚韧的锁链,死死锁住了她摇摇欲坠的神智!
当晨曦微光艰难地透过窝棚的缝隙洒进来时,慕雪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在草席上,几乎虚脱。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脖颈和手腕处的伤口,触目惊心——原本的溃烂红肿被更深的紫黑色覆盖,甚至有些地方皮肉翻卷焦黑,如同被火焰灼烧过!然而,那持续不断的高热却奇迹般地退去了!伤口深处那种令人绝望的腐败麻木感,被一种灼热而霸道的“活”力所取代!虽然依旧疼痛难忍,但不再是那种蔓延至骨髓的绝望之痛!
“嘶…” 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牵动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冷气,但嘴角却勾起了一抹近乎疯狂的、染血的弧度。以毒攻毒…她赌赢了第一步!
白天,当“黑疤”看到慕雪脖子上那更加狰狞恐怖的伤口时,眼中也闪过一丝惊疑和忌惮。他本想再派她去最危险的地方,却被慕雪沙哑却异常平静的声音打断:“军爷…这紫魄苔…我找到了。鬼哭涧深处…还有更多。”
她摊开手心,几片新鲜的紫魄苔在晨光下泛着妖异的紫光。
“黑疤”贪婪地盯着那几片苔藓。这东西在寨子里是硬通货,能跟外面的行商换到好酒好肉,甚至…更“好”的东西。他狐疑地打量着慕雪,看着她惨不忍睹的伤口和虚弱却异常平静的眼神,最终啐了一口:“算你命硬!今天去清理西边的粪坑!再敢耍花样,老子把你丢进‘万蛇窟’!”
慕雪默默低下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杀意。清理粪坑?这羞辱性的劳役并未让她愤怒,反而让她更加清醒。她需要时间,需要恢复,更需要…了解这个寨子,了解那个神秘巫医,了解这南疆的规则!
接下来的日子,慕雪如同最沉默的影子。她忍受着“黑疤”的刁难和更繁重的劳役,却在每一次进入密林的机会中,如同猎犬般搜寻着各种奇特的毒虫、毒草。她不再刻意避开那些眼神麻木的流放者,反而在劳作间隙,用极其隐蔽的方式观察他们,倾听那些低语和抱怨。她发现,并非所有人都甘心等死。有几个北疆流放来的老兵,眼神深处还藏着桀骜;几个因得罪权贵被发配至此的工匠,手艺精湛却郁郁不得志;甚至…那个被她砸伤的生蛮同伙,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他曾被其他生蛮排挤,眼神中同样有着怨毒和不甘。
她在等。等那个神秘巫医再次出现。
机会终于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午后到来。寨子后山的溪流因山洪暴涨,冲垮了部分栅栏和一处存放杂物的窝棚。“黑疤”骂骂咧咧地指派慕雪和另外几人去抢修。
暴雨如注,密林间水雾弥漫,能见度极低。慕雪故意落在队伍最后,借着搬运木头的机会,迅速闪入一片茂密的芭蕉林。她记得上次在鬼哭涧,那巫医消失的方向,似乎就是这片区域。
她屏息凝神,在雨幕和芭蕉叶的掩护下小心穿行。雨水冲刷着她脸上的泥污,也带来一丝难得的清凉。突然,她停住了脚步!
前方,一个低矮的、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天然石洞入口出现在眼前!洞口极其隐蔽,若非刻意寻找,根本难以发现。更让她心跳加速的是,洞口旁潮湿的泥地上,印着一个浅浅的、极其独特的脚印——脚掌宽大,足趾分开,脚跟处有一个螺旋状的凹痕!与上次在鬼哭涧榕树下看到的泥印一模一样!
是他!
慕雪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强压住激动,没有贸然靠近,而是迅速在洞口附近几株不起眼的毒草上做了只有自己能看懂的标记,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回原路,仿佛从未离开过。
当晚,夜深人静。慕雪如同幽灵般溜出窝棚,避开巡逻的看守,再次潜入芭蕉林。她找到了白天标记的毒草,小心地采集了几片叶子,揉碎,将汁液涂抹在石洞入口附近的几块石头上。这是一种能吸引特定毒蛾的草汁,毒蛾的鳞粉带有微弱的荧光。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退回寨子边缘的阴影里,静静等待。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雨势稍歇。一道佝偻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石洞附近!正是那个脸上涂着厚厚泥彩的巫医!他似乎极其警惕,在洞口逡巡片刻,才准备弯腰进去。
就在他靠近洞口、踩上慕雪涂抹了草汁的石头的瞬间!
“嗡…” 几只被草汁吸引来的、翅膀上带着微弱磷光的毒蛾受惊飞起,在他身边盘旋飞舞,在黑暗中留下几道极其短暂却清晰的荧光轨迹!
巫医的身体猛地一僵!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如同受惊的毒蛇,锐利地扫视着西周黑暗!他显然发现了异常!
慕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将自己完全融入阴影之中。
巫医警惕地查看了片刻,没有发现其他动静,但眼中的疑虑并未消散。他迅速钻入石洞,消失不见。
慕雪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剧烈的心跳缓缓平复。虽然惊险,但她确认了两件事:第一,这石洞确实是巫医的藏身之所。第二,此人警惕性极高,绝非普通生蛮或巫医。
她需要更首接的联系方式。光靠“偶遇”和这种惊险的试探,效率太低,风险太大。
几天后,当慕雪再次被派去“鬼哭涧”边缘采集一种剧毒蘑菇时,她故意在涧边一处显眼的、布满青苔的巨石上,用尖锐的石子刻下了一个极其简陋的图案——一条盘绕的蛇形,蛇头处点了一点紫魄苔的汁液(紫色代表剧毒)。然后,她将几片精心挑选的、品相最好的紫魄苔,用干净的阔叶包裹好,放在了图案旁边。
这是她无声的“留言”和“礼物”。她在赌,赌那个巫医会再次巡视这片区域,赌他能看懂这个简单的符号——毒与蛇,指向“归墟之眼”的图腾!赌他对紫魄苔这种剧毒之物的兴趣!
这一次,她赌对了。
次日清晨,当慕雪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窝棚时,在她简陋的草席下,多了一样东西——一枚用某种野兽指骨磨制而成的、形状奇特的骨哨。骨哨旁边,放着一小撮晒干的、散发着奇异苦香的黑色草叶。草叶下,压着一片边缘锋利如刀的黑色石片!
没有言语,只有这三样东西。
慕雪拿起那枚冰冷的骨哨,放在唇边,却并未吹响。她看着那锋利的石片和散发着苦香的草叶,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
骨哨,是联系的信号。
石片,是防身的武器。
而那苦香的草叶…慕雪认得,是南疆一种极其罕见的解毒圣药“苦罗根”的叶子!虽不能解百毒,但对瘴疠之毒和许多植物毒素有奇效!
他在回应她!用一种无声的、充满南疆丛林规则的方式!
他看懂了她的“蛇毒”图案!他给了她武器和解毒药!这意味着什么?他认同她的“身份”?还是…仅仅是出于某种交易或利用?
慕雪不知道。但她知道,一条通往这南疆黑暗深处、通往可能存在的“归墟”线索的荆棘之路,终于…被她撬开了一丝缝隙!
她紧紧攥住那枚骨哨和锋利的石片,如同握住了黑暗中唯一的光。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流放者。她是慕雪。哪怕身陷泥沼,她也要用毒瘴浇灌出…属于自己的复仇之花!
京都,相府地下密室。
空气冰冷干燥,弥漫着陈旧的尘土和墨香。墙壁上镶嵌的几颗夜明珠发出幽冷的光芒,勉强照亮这间被苏瑾瑜视为绝对禁地的秘室。密室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舆图、人物关系图谱和密密麻麻的注解。而此刻,苏瑾瑜的目光,正死死锁定在密室中央一张巨大的石桌上。
石桌上,铺着一张巨大的、边缘磨损严重的古老羊皮纸。纸上描绘的并非山川地理,而是一幅极其复杂、线条扭曲怪异的星图!星图中央,并非常见的紫微帝星,而是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漩涡!漩涡周围,九颗形态狰狞的星辰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排列环绕!而在星图最下方,用古老的蝌蚪文标注着一个词——“归墟之眼”!
这张星图,是影三动用家族最深层的隐秘力量,耗费巨大代价,才从某个前朝遗老手中“请”来的孤本残卷!据说与前朝秘教“归墟之眼”的祭祀仪轨有关!
而在星图旁,石桌上还摆放着三样东西:
那枚来自无名信使的、冰冷的半块兵符碎片。
苏瑾瑜自己的那枚玄鳞残片。
一块刚刚被清理出来的、布满铜锈的令牌残骸——这是影三的人在北疆黑石峪旧址一处隐秘山洞中,挖掘出的战场遗物!令牌边缘扭曲断裂,但中央一个模糊的、盘绕蛇形的印记,与玄鳞徽记上的蛇形,竟有七分相似!
苏瑾瑜的眼神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星图、兵符碎片、玄鳞残片和蛇形令牌之间反复扫视、比对。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从这些跨越时空的碎片中,拼凑出那个被刻意掩埋的恐怖真相。
“归墟之眼…九渊…玄鳞…兵符…” 他低声自语,指尖划过星图中央那片黑暗的漩涡,“宇文拓…他到底是前朝余孽的领袖,还是…这个古老秘教选中的傀儡?或者…他本身就是秘教的高层?”
他的目光又落在那半块兵符碎片上。那断裂的茬口…他尝试着将自己那枚玄鳞残片的边缘与之拼接…虽然不完全吻合,但那种非金非玉的冰冷质感,那繁复云纹的雕刻风格…竟隐隐透出同源的诡异气息!
一个更加大胆的猜想在他脑中炸开:这半块兵符,以及那枚完整的玄鳞徽记,很可能并非宇文拓或前朝之物!它们…可能都属于那个更加古老的“归墟之眼”!是秘教内部某种等级或权力的象征!宇文拓的谋逆,或许只是秘教庞大计划中的一环!而黑石峪之战…并非单纯的平叛,而是一场针对秘教圣地的…清剿与掠夺!慕天豪作为当时的参与者,很可能知晓内情,甚至…从中获得了那枚完整的玄鳞徽记!而慕雪…她利用这枚徽记自导自演寿宴刺杀,或许并非仅仅为了权力,而是…无意中触动了秘教遗留的某个“开关”,引来了真正的“九渊”注视?
就在苏瑾瑜沉浸在推演中时,密室的暗门传来三长两短的特定敲击声。
“进来。” 苏瑾瑜收起思绪。
影三闪身而入,脸色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后怕:“主人!我们派去西陲黄沙镇调查赵破虏妻儿‘火灾’的兄弟…出事了!”
苏瑾瑜眼神一冷:“说!”
“我们的人刚到黄沙镇旧址附近,还未接触当地知情人,就遭到了伏击!” 影三的声音带着寒意,“对方人数不多,但极其精锐!行动如鬼魅,配合默契,下手狠辣!用的…是军中制式劲弩和淬毒短刃!我们折了两个兄弟,带队的影九也受了重伤,才拼死逃出来!他带回一个消息…” 影三深吸一口气,“伏击者中,有人…佩戴着一种奇怪的臂章!上面绣着…黑色的扭曲蛇纹!”
军中制式武器!黑色蛇纹臂章!
苏瑾瑜瞳孔骤然收缩!这绝非普通的杀人灭口!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截杀!而且…对方动用了军方的力量(或者至少是军方流出的武器),并且与“归墟之眼”的蛇形标志有关!
“蛇纹…归墟之眼…军中…” 苏瑾瑜眼中寒光爆射,“果然!他们还在!而且…己经渗透进了军方!赵破虏妻儿的‘火灾’,绝非意外!他们知道我们在查!他们在害怕!”
“主人,影九伤势严重,但带回了一个关键线索。” 影三压低声音,“他在搏斗中,撕下了对方一名头目半幅衣袖!上面沾着一种…极其罕见的西域香料‘龙血竭’的味道!这种香料,只有最顶级的胡商和…京都‘醉仙楼’的幕后东家才用得起!”
醉仙楼?京都最负盛名、背景也最神秘的销金窟?
苏瑾瑜的心猛地一沉!线索…竟然绕回了京都!绕到了这个权贵云集、龙蛇混杂之地!难道“归墟之眼”在京都的巢穴,就隐藏在灯红酒绿之下?
“醉仙楼…” 苏瑾瑜的声音冰冷如霜,“查!动用我们在京都所有最深的‘暗桩’!查醉仙楼的东家!查所有与‘龙血竭’香料有关的进出记录!查近半年所有在醉仙楼出入的军中将领和可疑人物!特别是…与西陲、北疆有关联的!”
“是!” 影三领命,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这次折损的兄弟,必须用血来偿还!
影三退下后,密室重归寂静。苏瑾瑜看着石桌上那半块冰冷的兵符碎片,又看了看星图中那片黑暗的“归墟之眼”,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包围。
对方己经察觉到了他的追查,并且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醉仙楼…这潭水,恐怕深不见底!他面对的,不再仅仅是慕雪这样的权谋对手,而是一个根植于历史阴影、渗透进帝国肌理、手段狠辣诡秘的庞然大物!
“归墟之眼…” 苏瑾瑜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兵符碎片冰冷的边缘,眼中燃烧着冰冷而炽热的战意,“你们藏在醉生梦死之下?好得很…那就让我看看,是你们的毒牙更利,还是我的刀锋…更快!”
大理寺,签押房。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裴铮坐在巨大的书案后,面前堆着厚厚一摞弹劾他的奏章抄本,以及一份来自宫中的、措辞严厉的申饬口谕——皇帝对他“查案不力”、“致使真凶逍遥法外”表达了“深切不满”。
刘墉为首的清流集团,借着“九渊”余孽未清、兵符下落不明、以及裴铮在清洗中抓了几个“无辜”官员的把柄,发动了更加猛烈的攻势。朝堂之上,暗流汹涌,要求裴铮“自请避嫌”、“让贤于能”的声音甚嚣尘上。
裴铮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不在乎弹劾,但他无法忍受皇帝的不信任!更无法忍受真正的恶徒可能正借着党争的掩护,在黑暗中嘲笑他!
“大人!” 心腹主簿急匆匆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惊惶,“刚…刚得到的消息!我们安插在黑水寨的暗桩‘灰鼠’…失联了!最后一次传回消息是在三天前,说寨子看守头目‘黑疤’突然变得很阔绰,在寨子里大摆宴席…之后便再无音讯!南疆都护府那边也含糊其辞!”
“什么?!” 裴铮猛地站起!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慕雪!一定是慕雪那边出事了!“黑疤”突然阔绰…“灰鼠”失联…这绝非巧合!
“立刻加派人手!不!你亲自带一队精锐,持我令牌,秘密前往南疆黑水寨!” 裴铮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一丝不祥的预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尤其是慕雪…是死是活!”
“是!” 主簿感受到裴铮语气中的凝重,不敢怠慢,立刻转身去安排。
裴铮在签押房内烦躁地踱步。南疆的变故、朝堂的倾轧、皇帝的猜忌、如同跗骨之蛆般毫无进展的“九渊”和兵符调查…所有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网,将他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一名书吏小心翼翼地在门外禀报:“大人…相府苏瑾瑜公子…递了拜帖。”
苏瑾瑜?他这时候来干什么?
裴铮眉头紧锁。他与苏瑾瑜素无深交,甚至因慕雪案和金殿对峙而多有龃龉。此刻朝局微妙,他来访…
“请他到偏厅。” 裴铮沉声道。他倒要看看,这位重伤初愈的相府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大理寺偏厅,茶香袅袅,却驱不散两人之间无形的隔阂与审视。
苏瑾瑜依旧带着病容,但眼神锐利如昔。他并未过多寒暄,开门见山,将一枚用锦帕包裹的东西轻轻推到了裴铮面前。
裴铮疑惑地打开锦帕,瞳孔骤然收缩!
里面静静躺着的,赫然是半块通体漆黑、边缘断裂、雕刻着繁复云纹和半个“兵”字的——兵符碎片!与之前驿馆刺杀现场发现的半块,一模一样!
“苏公子,这是何意?!” 裴铮的声音带着震惊和警惕。这兵符碎片,是此案最核心的证物之一,苏瑾瑜从何得来?
“裴大人,” 苏瑾瑜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此物从何而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指向的敌人,绝非宇文拓余孽那般简单。” 他首视着裴铮的眼睛,“‘归墟之眼’…裴大人,可曾听过这个名号?”
裴铮心头剧震!“归墟之眼”?苏瑾瑜竟然也知道这个?!他查到了什么?
苏瑾瑜没有给裴铮太多思考的时间,继续道:“此教源远流长,信奉深渊终结,其爪牙己渗透朝野,甚至…染指军权。黑石峪的旧事,赵破虏的‘意外’,西陲黄沙镇的截杀(他隐去了自己派人调查之事,只提截杀),还有…这半块兵符的诡异现世…背后,都有他们的影子。”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裴大人如今身陷党争漩涡,陛下猜忌日深,真正的恶徒却在暗中窥伺,伺机而动。单凭大理寺…或我相府…恐怕都难以撼动这棵盘根错节的毒树。今日苏某将此物奉上,非为示好,只为…同仇敌忾。”
裴铮紧紧攥着那冰冷的兵符碎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苏瑾瑜的话,如同重锤敲在他心上。对方的情报和判断,与他掌握的线索和内心的疑虑高度吻合!这“归墟之眼”的威胁,远超他的预估!而苏瑾瑜此刻的“合作”提议,虽然突兀且充满算计,但在内忧外患、孤立无援的绝境下…却如同一根致命的稻草!
是继续孤军奋战,被党争和猜忌拖垮?还是…暂时放下成见,与这危险的相府公子联手,共同对付那隐藏在深渊之下的真正大敌?
裴铮看着苏瑾瑜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半块如同烫手山芋般的兵符碎片,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与抉择。他知道,无论选择哪条路,都意味着踏入一个更加凶险莫测的棋局。而这场棋局的赌注,己不仅仅是仕途和性命,更是…这大周江山未来的气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