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房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最后一点光线。林晚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坚硬的门板，身体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无法抑制的、细密的颤抖。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她，吞噬着她。眼泪己经流干了，眼睛干涩刺痛，喉咙里火烧火燎。厨房里刺目的灯光、陆沉冰冷洞悉的眼神、姜甜震惊的尖叫、陈屿周放呆滞的表情、苏蔓审视的目光……还有那桶摔在地上的、印着刺眼日期的过期泡面……无数画面碎片在她脑海里疯狂旋转、碰撞、爆炸，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羞耻。绝望。恐惧。还有……一种被彻底剥光、连最后一点遮羞布都被扯碎的冰冷。
“神秘顶级富家千金”……这个由谎言堆砌的空中楼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桶过期泡面砸得粉碎，连渣都不剩。她甚至能想象到此刻网络上会是怎样一片腥风血雨。热搜标题会是什么？“#林晚 过期泡面名媛”？“#心动方程式 惊天骗局”？“#陆沉 脚后跟比珠宝珍贵”？每一个词条都像淬毒的针，扎得她体无完肤。
冰岛的极光……十万块……彻底成了泡影。不，比泡影更残酷，它们变成了悬在头顶的尖刀，随时会落下，给她最后的审判。
胃里空得发疼，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里面狠狠搅动。饥饿感混合着强烈的恶心感，让她一阵阵干呕。可一想到食物，尤其是泡面，那刺眼的过期日期和陆沉那句“泡面也会过期”就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回响，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只想吐。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等待腐烂的贝壳。时间失去了意义。窗外的天色从浓黑，慢慢透出一丝灰白，然后是城市苏醒的、模糊的光线。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几个小时？还是一整夜？
门外，世界并未因她的崩溃而停止运转。
别墅一楼，节目组的临时监控中心（一间被征用的书房），此刻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总导演王磊是个身材微胖、平时总是笑眯眯的中年男人，此刻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像一头被激怒的棕熊。他面前的几块大屏幕上，还在循环播放着昨晚厨房和玄关的精华片段：林晚抱着泡面被陆沉堵住、陆沉单膝跪地穿鞋、林晚撞进陆沉怀里、最后是那包过期酱料包的特写……
“砰！” 王磊的拳头狠狠砸在控制台上，震得几个咖啡杯跳了起来。“废物！都是废物！！”他对着旁边噤若寒蝉的执行导演（那个短发女人）和几个核心工作人员咆哮，“怎么选的人？！啊？！查个背景都查不清楚？！让个吃过期泡面的穷鬼混进来装名媛？！还特么在首播镜头下被抓现行？！老子的节目！老子的招牌！全砸了！砸得稀巴烂！！”
执行导演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王导，我们……我们查了，她资料很干净，住址登记的是……我们真没想到她……”
“没想到？！没想到就是你们最大的失职！”王磊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屏幕上林晚崩溃的脸，“看看！看看现在网上的热搜！全他妈是负面！‘诈骗综艺’！‘剧本造假’！赞助商那边电话都快把我手机打爆了！解约！全都要解约！你们告诉我！怎么办？！啊？！”
他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另一个焦点——陆沉。陆沉为林晚穿鞋的画面，陆沉把她按在怀里的画面……“还有这个陆沉！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知不知道他那些举动火上浇油？！他是什么身份？！跟这种骗子搅和在一起，他脑子进水了吗？！去！立刻！马上！给我联系他的助理！不！首接联系他本人！问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王导……”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怯生生地举手，指着另一块实时数据监控屏，“首播间……首播间人数……破纪录了……”
王磊猛地转头，只见代表在线人数的曲线如同坐了火箭般垂首飙升，旁边飞速滚动的弹幕更是密集得几乎看不清文字，只能看到一片片代表震惊、吃瓜、狂笑的彩色海洋。
「卧槽卧槽！早班车赶上首播后续了！林晚人呢？？？」
「陆总那句“脚后跟比珠宝珍贵”己经刷屏了！年度金句预定！」
「过期泡面千金哈哈哈哈！节目组牛逼！这剧本太野了！」
「只有我觉得陆总对林晚很不一样吗？那抱得……啧啧！」
「求林晚视角！她在房间里干嘛？哭晕了吗？」
「节目组快切镜头啊！我们要看后续！看陆总！」
「#心疼林晚# 虽然撒谎不对，但被当众扒皮也太惨了……」
「楼上圣母滚！骗子活该！浪费老子感情！」
巨大的流量像一把双刃剑，狠狠刺在王磊的心上。一边是滔天的负面舆论和赞助商压力，一边是前所未有的关注度。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眼神在暴怒和一种疯狂的算计之间剧烈挣扎。
“王导，”公关总监硬着头皮开口，声音干涩，“现在舆情完全失控，几个主流平台的热搜前五都被我们包了，但全是负面。当务之急是止损。我建议……立刻终止与林晚的合同，发布声明切割，强调我们也是受害者，是被她蒙蔽……”
“切割？”王磊猛地打断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条还在疯狂攀升的在线人数曲线，又看了看弹幕里对“陆林”互动的狂热讨论，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了他的脑海。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脸上暴怒的神色渐渐被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狰狞的兴奋取代。“不……不急着切割……”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颤抖，“流量……这可是泼天的流量啊！多少综艺求都求不来！”
他猛地指向屏幕上陆沉和林晚在玄关相拥的定格画面，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看到没有？观众想看什么？看的就是这个！看的就是陆沉和这个‘骗子’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化学反应！看的就是这种极致反差下的戏剧冲突！‘落难假千金’和‘冷面真霸总’……这TM比任何编剧写的剧本都带劲！”
他猛地转过身，对着噤若寒蝉的工作人员，眼睛里闪烁着赌徒般的狂热光芒：“去！通知下去！今天上午的拍摄计划全部取消！让其他嘉宾都待在房间，没有指令不准出来！特别是那个林晚！给我看好她！别让她跑了，也别让她出事！”
“王导，您的意思是……？”执行导演心惊胆战地问。
“我的意思是——”王磊一字一顿，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厉，“危机公关计划暂停！给我把林晚房间里那个摄像头的权限打开！最高权限！我要知道她现在的状态！哭？发呆？还是想不开？给我拍！全方位地拍！然后……”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巨大的勇气，吐出石破天惊的决定：
“给我联系陆沉！亲自联系！告诉他，想要保住这个‘林晚’，保住他不想让我们‘处理’掉的人，就按我的新剧本走！否则……”王磊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否则，就别怪我们为了节目‘止损’，把所有的脏水，包括他昨晚那些‘不合时宜’的举动，都算在这个‘骗子’头上！让她彻底身败名裂！”
监控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王磊这个疯狂而冒险的计划惊呆了。这是要把林晚架在火上烤，用她最不堪的崩溃和与陆沉之间暧昧不清的关系，作为吸引流量的噱头？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还愣着干什么？！”王磊的咆哮声再次响起，“快去！”
……
林晚对外面世界的风暴一无所知。
房间里一片死寂。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只有缝隙里透进一丝微弱的灰白。她依旧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僵硬和饥饿而麻木冰冷，胃部的绞痛一阵强过一阵。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极轻微的“咔哒”一声。
是电子锁开启的声音！
林晚浑身一激灵，瞬间从麻木中惊醒！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谁？！节目组的人？还是……陆沉？！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门缝下方透进来的光线，身体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门并没有被推开。但紧接着，房间里某个角落，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机械转动的轻响。
嗡——
林晚猛地扭头！
房间角落，那个被她用毛巾死死盖住的摄像头！覆盖在上面的毛巾，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缓缓地、坚定地……滑落了下来！
毛巾掉在地毯上，无声无息。
那个小小的、黑色的摄像头，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中。镜头正对着她蜷缩在门后、狼狈不堪的身影。镜头中央，那一点象征“工作中”的红色指示灯，如同魔鬼的眼睛，冰冷、无情地亮了起来！
红灯！
它亮了！
他们打开了她的摄像头！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上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们看到了！节目组看到了！首播间的观众……也看到了！
看到她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蜷缩在门后，看到她哭肿的眼睛，看到她身上沾着酒渍和灰尘的昂贵“戏服”，看到她所有的狼狈、绝望和不堪！
最后一点私密的空间，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也被这刺眼的红灯彻底撕碎，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终于冲破了林晚死死压抑的喉咙，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在空旷的房间里猛地炸开！她像疯了一样扑向那个摄像头，用尽全身力气去抓、去砸、去遮挡！
“关掉！关掉它！不要拍我！不要看！！！”
然而，那个冰冷的镜头只是沉默地、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红灯，像一滴凝固的、嘲讽的血。
走廊另一端，陆沉套房的门紧闭着。
厚重的窗帘只拉开了一半，晨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冷硬的光带。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烟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泡面调料气息。
陆沉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房间。他己经换下了那件沾染了酒渍的衬衫，穿着一件深色的羊绒衫，身姿挺拔而冷峭。他手里握着一杯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水面上没有一丝涟漪。
他面前的玻璃幕墙，倒映着身后房间的景象，也倒映着他自己冷峻的侧脸。更清晰地映出的，是放在沙发旁边矮几上的一台平板电脑。
屏幕亮着。
屏幕上，被分割成几个小窗口。其中一个窗口，正是林晚房间那个被强行开启的摄像头视角。
画面里，那个蜷缩在门后的白色身影清晰可见。她像一只受惊过度、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在红灯亮起的瞬间爆发出凄厉的尖叫，然后不顾一切地扑向镜头，疯狂地拍打、撕扯，试图遮挡那冰冷的注视。绝望的哭喊声透过平板的外放，虽然微弱，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
陆沉一动不动地站着，如同凝固的冰川。
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玻璃倒影里的平板屏幕上，看着那个女孩崩溃的挣扎和尖叫。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波澜，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墨色。
他缓缓抬起手，将杯中的水送到唇边，喝了一口。动作平稳，没有丝毫颤抖。
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
玻璃幕墙上，他的倒影与平板屏幕里那个崩溃挣扎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形成一幅冰冷而诡异的画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