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的玉佩躺在青石板上。
无人收拾。
京城的空气,一夜之间回到十年前的粘稠与血腥。
漕运码头上,顺天府差役捞起一具泡得发白的尸体。
恶臭混着水汽弥漫开。
死者是个年轻河工。
手脚被水草缚着。
掌心一个血红色莲花印记。
印记比当年任何一具尸体上的都要刺眼。
罗敬亭脸色比尸体难看。
他将验尸格目递到顾维桢面前。
声音压得很低。
“大人,和当年一模一样,只是……这印记更深了。”
顾维桢没有接文书。
他目光停在远处河道拐角。
那里水流湍急。
形成一个不易察觉的漩涡。
“这是在向我问好。”
他的语气平静。
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这种平静让罗敬亭心底发毛。
这不是漠然。
而是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冰冷。
“白莲教这是在挑衅!和珅倒了,他们竟敢如此猖獗!”
顾维桢收回目光。
他看向那具尸体。
“和珅的倒台,只是砍掉了一条最肥的触手。”
“根,还埋在土里。”
他绕开顺天府尹。
府尹正勘验尸体。
顾维桢径首走向岸边一个补网老渔夫。
府尹跟上来。
他想介绍案情。
顾维桢摆了摆手。
他蹲下身。
捻起渔夫的麻线。
“老人家,最近这水势,似乎和往年不大一样?”
老渔夫浑浊的眼睛抬了抬。
看了他一眼。
又低下头去。
手上动作不停。
“官爷也懂看水?”
“这几日怪得很。”
“湾口暗流比汛期还猛。”
“一下水,跟有只手在底下拽人似的。”
顾维桢站起身。
他吩咐身后的罗敬亭。
“把尸体带回去。”
“我要亲自验。”
顺天府尹面露难色。
“顾大人,这……不合规矩……”
顾维桢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只一瞬。
那府尹便噤了声。
密室里,烛火代替天光。
尸体停放在一张长木板上。
罗敬亭站在一旁。
他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
顾维桢没有穿官服。
他换了一身利落短衫。
他戴上一副薄如蝉翼的皮质手套。
手里不是仵作的银针。
而是一套精巧铜制小刀和玻璃滴管。
他没有碰尸体伤口。
他用小刀轻轻刮取掌心血莲花上一点干涸印渍。
刮下的粉末置于一片玻璃上。
他滴上一种无色液体。
粉末瞬间溶解。
化作一缕极淡红烟。
随即又恢复原状。
罗敬亭看不懂。
只觉得诡异。
“这不是血,也不是朱砂。”
顾维桢的声音在密室中回响。
他将另一份试剂滴上。
这一次,粉末滋滋作响。
散发出一种草木烧焦的特殊气味。
“这是用七种毒草和处子之血混合熬制成的‘血墨’。”
“专用于他们的入教仪式。”
“墨迹会渗入皮下,无法洗去。”
这番话让罗敬亭不寒而栗。
“您的意思是……这不是死后刻上去的?”
“不。”
顾维桢拿起一块自己打磨的放大镜片。
他凑近尸体手掌。
“你看,皮肉没有破损。”
“只有毛孔的异常扩张。”
“他是自愿将手掌浸入滚烫的血墨中,完成了仪式。”
罗敬亭感到一阵眩晕。
“自愿?这分明是邪术蛊惑,大人,此等手段闻所未闻!”
“当他们相信死亡是往生极乐,是去侍奉‘无生老母’时。”
“死亡就成了一种赏赐。”
顾维桢放下镜片。
“这不是谋杀,这是献祭。”
他走到墙边。
墙上挂着一副巨大京杭运河水道图。
上面己经用朱笔圈出了三处发现尸体的地点。
“他们不是在复仇。”
“他们是在传达指令。”
罗敬亭盯着地图。
那三个红圈毫无规律。
像是胡乱抛洒的棋子。
顾维桢却从旁边取来另一张透明纸。
上面画着繁复线条和方位。
赫然是一张风水堪舆图。
他将堪舆图覆盖在水道图上。
罗敬亭的眼睛猛地睁大。
三个看似无关的浮尸地点。
在堪舆图上连成一线。
首指通州一处废弃漕运仓库。
那条线,在风水上被称为“阴龙索命”。
“他们用三条人命,布下一个风水杀局。”
顾维桢的手指点在那个仓库位置。
“他们知道我会查,也知道我懂这些。”
“他们在引我去那里。”
“是个陷阱!”
罗敬亭立刻反应过来。
“我马上去调集人马,将他们一网打尽!”
“来不及了。”
顾维桢摇了摇头。
“你现在去,只会扑个空。”
“或是正好踩进他们的另一个陷阱里。”
他的目光深邃。
仿佛己经穿透墙壁。
看到了那个仓库里的景象。
“他们要我自投罗网,我就必须去。”
“大人!这太危险了!”
顾维桢走到桌边。
他拿起那片新磨好的玻璃镜片。
对着烛火。
“他们想看清我。”
“我也想看看,这新换的饿狼,牙口究竟有多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