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阴暗潮湿。炭盆火光闪动，墙上刑具影子扭曲。豫亲王背手而立，宝蓝常服衬托得他鹤立鸡群，眼底戾气破坏了那份雍容。
“顾维桢，给你一刻钟，解释你的荒唐行径。”豫亲王语气冰冷。
顾维桢慢条斯理续茶，白雾模糊他的面容。
“王爷稍安勿躁。谐奇趣的冰，冻得不结实。”
豫亲王瞳孔骤缩，猛地转身。
“你在说什么胡话？”
“没什么。”顾维桢放下茶杯。
“冰面再滑，总会留下痕迹。王爷在此安心品茶，顾某天亮会给你交代。”
豫亲王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最终从牙缝挤出一句：“好，好得很！本王等着你的交代！”
子时，顾维桢回到衙署值房。孤灯照亮满室卷宗。
门被轻敲，钦天监监正罗敬亭闪身而入，他五十上下，山羊须颤动，官袍皱巴巴。
“顾大人。”罗敬亭双手捧着紫檀木画筒，筒身包浆温润。
“这是郎世宁当年为谐奇趣绘制的原始图稿。”他将画筒放在桌上。
又从袖中取出一卷较新的图纸，手抖如筛。
“这是在图稿夹层里发现的，似乎是避雷针的改良图。”
顾维桢目光从罗敬亭惨白的脸上移开，落向两份图纸。钦天监内部西学历法之争是公开的秘密。罗敬亭主动送西洋图稿，事情绝不简单。
他展开郎世宁的亲笔手稿。巨大图纸铺满书案，精准线条勾勒西洋楼细节。顾维桢视线掠过立面和结构，首接锁定水法系统详图。管道交汇处，几个微小几何图形隐藏在装饰花纹中。那不是文字，也不是己知符号。而是纯粹几何语言，圆形与三角形交叠，解释着某个机械的运作原理。一个秘密机关的核心设计。
他随即展开那份“避雷针改良图”。纸张泛黄，墨色却显得“新”。图纸上没有机械构造，写满了日期、风向、乾湿度，以及鬼画符般的符号。这不是图纸，是实验记录。
顾维桢指尖划过其中一行，动作停住。
“亥时，西北，天晴无云，然有闷雷。金石嗡鸣。”
记录日期，正是雅萱格格遇害之夜。天气异常。
顾维桢内心警铃大作。他取出金绣娘所画桑皮纸，两相对照。雅萱指甲刻出的管道走向，与郎世宁原稿上一个隐秘泄压阀位置完全吻合。那个泄压阀，在“实验记录”中标注一个闪电符号。
所有线索指向西洋楼顶端的避雷针。
他捻起一角，闭眼，动用“物性鉴真诀”。墨迹“年龄”与纸张“年龄”严重不符。图纸伪造。有人用一份伪造的实验记录，掩盖一个更大的阴谋。
“你还带来了别的东西。”顾维桢睁眼，语气平静。
罗敬亭打个哆嗦。“没有了，大人。”
顾维桢将伪造图纸推到他面前。
“这份记录，想要嫁祸给谁？”
罗敬亭心理防线瞬间崩溃，双膝一软跪地。他从怀里掏出一枚扭曲焦黑的金属残片，高高举起。
“是它！就是这个东西！他们说这是新式合金，能更好地引流天雷，保护皇家建筑！可它根本不对劲！”
顾维桢接过金属残片。他将其置于掌心，闭上双眼。
他构建那个夜晚。冰冷空气，干燥风，以及伪造记录里描述的“金石嗡鸣”特殊天象。一股无形能量场被模拟出来，笼罩住金属。
瞬间，灼热刺痛感在他精神世界炸开。
这东西，在特定电磁环境下，根本不是“引导”天雷。它会“共振”，将空中游离的电荷疯狂吸纳、增幅，然后向下释放！
它不是避雷针。
它是一根引雷针，一根能将天雷引向建筑本身的杀人凶器！
顾维桢睁眼，眼中一片冰冷。
“它将雷电引进了建筑的金属龙骨，再通过龙骨，传导至相连的铜制水管。豫亲王的热水，只是第一层。这道人工引来的天雷，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击。”
罗敬亭面如死灰，浑身筛糠。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害死人！”
顾维桢冷冷盯着他。
“你送来图纸，不只是因为恐惧。还因为你发现了这个。”他伸手，从罗敬亭抖个不停的衣襟里，抽出一封被汗水浸透的信。
信纸发黄变脆。内容触目惊心。一位守旧派御史，写给某个“宗亲”的密信。信中详述如何利用这次“西学实验事故”，打击朝中支持新政的官员，将钦天监的西学派一网打尽，彻底清除“奇巧淫技”对大清祖宗之法的玷污。
雅萱格格的死，是献祭。
豫亲王的变态嗜好，是舞台。
真正的导演，是这群妄图用一场谋杀阻碍时代车轮的腐朽权贵。
顾维桢将信纸与伪造图纸并排放在桌上。他转身，看向窗外沉沉夜色。
“阿西。”
黑暗中，一道身影无声出现。
“去一趟钦天监，把他们关于‘雷暴’的所有观测记录，一页不落，全都带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