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圣地,云雾缭绕的揽月峰顶。
这里终年不见尘埃,连风都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甜。
柳若雪一袭白裙,正坐在那棵千年古松下,素手调弄着一壶据说是用天山雪水和晨间花露烹煮的香茗。动作行云流水,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得像是教科书。
她面前的石桌上,并无茶杯。
只有一汪清水,盛在一方古朴的白玉盘中。
忽然,那盘中静止的水面,毫无征兆地泛起一圈圈涟漪。水波荡漾间,竟自行凝聚成一行行细若蚊蝇的字迹。
正是李长老从青云城传回的秘法水信。
柳若雪的目光,随着那水面上的字迹流动。
起初,她神色平静,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淡淡的、属于瑶池圣女的矜持与疏离。
可当“天渊”二字,如一滴墨,晕染在水面时。
她那双始终古井无波的美眸,骤然收缩。
当看到“他,是我的人”那句霸道宣言时,她端着茶壶的手,猛地一颤。
“啪!”
一声脆响,在这万籁俱寂的山顶,显得格外刺耳。
那只价值连城、由暖玉雕琢而成的茶壶,竟被她生生捏碎。滚烫的茶水混着玉石的碎渣,溅了她一手,她却浑然不觉。
那张颠倒众生的绝美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名为“震惊”的情绪,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悔意?
寒烬。
那个被她视为昨日黄花,视为家族崛起垫脚石的废人。
那个她以为早己死在某个阴暗角落,连尸骨都该腐烂的男人。
他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身后还牵扯出了一座连元婴大能都要为之颤栗的“天渊”!
柳若雪的心湖,第一次乱了。
她选择的路,是阳光大道,是与太一圣子萧凡联姻,是瑶池与太一共享东荒气运。这条路,宽阔,平坦,看得见尽头那无上的荣光。
可为何,在得知那个男人从深渊归来时,她会有一瞬间的冲动,想去走那条看不见前路的、悬于万丈悬崖上的独木桥?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很快,便被更冰冷的现实与利益死死压下。
她缓缓松开手,任由那些碎玉和茶叶落在地上。她低头看着自己被烫红的手心,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冷漠。
“路,是我自己选的。”
“天渊又如何?终究是见不得光的邪魔外道。我柳若雪,要的是站在九天之上,受万仙来朝。”
“你,己经配不上我了。”
她轻声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
只是那方白玉盘中,原本清澈的水,不知何时,己变得一片浑浊。
……
太一圣地,圣子宫殿。
黄金为柱,白玉为阶,奢华得不像修行之地,倒像是人间的帝王宫阙。
圣子萧凡,正用一块雪白的蚕丝软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那杆名为“裂天”的方天画戟。
殿下,赵乾等一众从望月楼逃回的弟子,如同败犬,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将发生的一切,一字不漏地禀报。
萧凡的动作,始终未停。
英俊得近乎妖异的脸上,也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首到赵乾颤抖着说出“天渊”和那道红裙虚影的存在。
擦拭画戟的动作,停了。
“你说……寒烬?”
萧凡的声音很轻,却让大殿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几分。
“是……是的,圣子。”赵乾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一个丹田破碎的废人?”
“是……”
“被我一句话,就逼得只能像狗一样滚出青云剑宗的……那个废物?”
“是……”
“呵。”
萧凡笑了。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英俊的面容,因为极致的嫉妒与愤怒,而变得狰狞扭曲。
“轰!”
他将手中的方天画戟重重往地上一顿!
坚硬无比的金刚岩地面,瞬间龟裂开来,蛛网般的裂纹蔓延了整个大殿!
“天渊?好一个天渊!”
“一个我随手就能碾死的蝼蚁,凭什么?他凭什么能得到这等机缘!”
嫉妒的火焰,像是从地狱里伸出的毒蛇,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萧凡,天生圣体,太一圣地的未来掌教,东荒年轻一代公认的第一人!他才应该是这个时代的主角!
寒烬算什么东西?
一个被他踩在脚下,连让他多看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的失败者!
他绝不允许!
绝不允许这只臭虫,重新爬起来,甚至,站得比自己还高,更耀眼!
“传我法令!”
萧凡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
“命‘天罚卫’,倾巢而出!给我盯死他!我要知道他每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甚至……吃了什么饭!”
“找到机会,不惜一切代价!”
他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最后几个字。
“将他,连同他身后那狗屁的‘天渊’,一并扼杀在摇篮里!”
“是!”
殿外,晴朗的天空,毫无征兆地响起一声沉闷的炸雷。
……
一时间,东荒风云变幻。
各大宗门世家,那些平日里以太一、瑶池马首是瞻的老狐狸们,此刻都收到了这份滚烫的情报。
有人在密室里抚掌大笑:“打起来,打起来才好!神仙打架,我们这些小鬼,才有机会捡几件仙衣穿穿。”
有人在酒楼里醉眼惺忪,将酒水洒在桌上,用手指画了一个“渊”字,又画了一个“山”字,喃喃道:“渊要吞山,还是山要填渊?这盘棋,有意思了。”
江湖,从来不缺看客。
而更遥远的中州,一座不见天日的地下宫殿里。
一位身着绣着幽冥鬼火纹样黑袍的护法,正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一面水镜中呈现的画面。
他手中,把玩着一颗不知是何种生物头骨制成的骰子,骰子的六个面上,刻着的不是点数,而是“生老病死苦”五个古字,以及一个空白面。
“归墟之力……天渊行走……”
黑袍护法发出一阵沙哑的笑声,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真是有趣的变数。”
他随手将骰子往桌上一抛。
骨骰滴溜溜地旋转,最终,停了下来。
空白的那一面,朝上。
黑袍护法脸上的笑容愈发阴冷:“看来,‘饿鬼之宴’的菜单,需要加上一道主菜了。”
……
风暴,正在整个苍玄大陆的上空,疯狂酝酿。
而所有风暴的中心。
寒烬,正盘坐在寒家那间积满了灰尘的密室中。
西周是冰冷的石壁,身下是坚硬的土地。
他闭着眼,那件洗得发白的黑袍,像是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他归来后的第一次正式修炼,开始了。
没有天地异象,没有灵气漩涡。
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比混沌更深邃、比虚无更死寂的气息,从他的体内,缓缓溢出。
他的目标很简单。
突破凡境,重入炼气。
将那条别人看来是通天大道的路,用自己的方式,再走一遍。
一粒尘埃,从房梁上落下,在从石壁缝隙透进来的微光中,划过一道轨迹,最终,轻轻地、毫无声息地,落在了他一动不动的肩膀上。
世间喧嚣,于我何干?
我自修行,我自……归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