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就在林宇那只养尊处优、五指修长的手,即将触碰到寒烬衣领的前一刹那。
山门前那阵裹挟着草木气息的山风,毫无征兆地,停了。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变得粘稠而迟滞。
在林宇的眼中,整个世界都成了一幅凝固的水墨画。他能看到身后跟屁虫脸上那谄媚的笑,能看到远处弟子眼中那看好戏的麻木,能看到石磊那张老脸上喷薄欲出的怒火与绝望。
他甚至能看到寒烬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映出的自己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万物皆静。
唯有那只手。
寒烬的手。
那只看上去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过分苍白的手,缓缓抬起。
它不快。
一点也不快。
那动作,慢得像是迟暮老人拂去墓碑上的尘埃,慢得像是春日里第一片新叶的舒展。
可林宇,躲不开。
他那筑基中期的修为,他那足以开碑裂石的肉身,他那在宗门里横行无忌的身份,在这一刻,都成了笑话。他的身体像是被灌满了铅汞,每一个念头都重如山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后发先至,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中,越放越大。
像是一座山,迎面压来。
“啪!”
一声脆响。
这耳光声,不大,却也不小。
不大,是因它听上去,就只是寻常人家的掌掴。
不小,是因它在这死寂的山门前,清晰得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一道惊雷,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更炸在每个人的神魂里。
响声过后,林宇整个人像是被一头狂奔的蛮牛给撞了个结实。
他离地而起,在半空中陀螺般旋转了三圈,每一圈,都有一股血沫混着白色的碎块,从他嘴里甩出来,在青石板上画出一道凄厉的弧线。
“噗通。”
他重重摔在地上,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肿起,紫得发黑,像是挂上了一个熟透了的烂茄子。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只吐出更多的血水和两颗断裂的槽牙。
山门内外,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些跟在林宇身后的“磕头派”弟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是被冬日寒风冻住的拙劣面具。
那些远远围观的弟子,脸上的麻木与幸灾乐祸,被一种无法理解的惊骇所取代。
就连那两个守门的年轻弟子,也忘了呼吸,其中一个胆子稍小的,双腿一软,几乎要坐倒在地。而另一个,则死死盯着寒烬那只缓缓收回的手,眼神里,是见鬼一般的恐惧。
石磊也愣住了。
他那只紧紧攥着剑柄、骨节发白的手,微微松开。他知道自家少爷很强,强得没边,可他想的是,少爷会用某种惊天动地的神通,或是深不可测的道法。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如此简单,如此粗暴,如此不讲道理的一巴掌。
一个“凡人”。
一巴掌,抽飞了一个筑基中期的修士。
这比传说里剑仙一剑破甲三千,还要来得匪夷所思!
“你……你……”
林宇捂着脸,终于从剧痛和眩晕中挣扎出一丝神智,他抬起头,那只完好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屈辱,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你敢打我?!”
他嘶吼着,声音因漏风而含糊不清,却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疯狂。
“我爷爷是二长老!我是青云宗的未来!你一个废物,一个丹田破碎的死人,你敢打我?!”
寒烬收回手,轻轻在旧袍上擦了擦,仿佛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他终于正眼看了地上的林宇一眼,那眼神,依旧平静。
“清理门户。”
他淡淡地说道,声音不大,却让这山门前的空气,又冷了三分。
“从你这种垃圾开始。”
一句话。
让林宇的追随者们如梦初醒!
“放肆!”
“为林师兄报仇!”
“杀了他!一个凡人也敢猖狂!”
三五个人,瞬间反应过来,羞辱感与被挑衅的愤怒让他们失去了理智。霎时间,法光西起!一口飞剑,两张灵符,还有一柄寒光闪闪的铜锤,带着各自的杀意,从不同的方向,怒吼着砸向那个立于场中的白发人影!
石磊心头一紧,刚要上前。
却见寒烬依旧站在原地,不闪,不避。
连那件洗得发白的旧黑袍,都没有因这几股凌厉的劲风而飘动分毫。
就在那些法器与符箓即将及体的瞬间。
一股无形的、难以言喻的“场”,以寒烬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没有光,没有声,没有灵气的波动。
但那几个冲在最前面的弟子,却齐齐发出了一声闷哼,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们感觉自己像是从陆地上一头扎进了万丈深的海底!
又像是从平坦官道,瞬间陷入了没过膝盖的、最粘稠的泥潭!
体内那本该奔流不息的灵力,此刻变得比蜗牛爬行还要滞涩!经脉中仿佛被灌满了铁锈与沙砾,每一次运转,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那口本该迅如闪电的飞剑,在空中嗡嗡作响,却像是陷入了琥珀的蚊蝇,寸步难行。
那两张燃烧的灵符,光焰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那个手持铜锤的壮汉,保持着前冲的姿势,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可双脚却像是被钉死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整个世界,在他们眼中,慢了下来。
而他们自己,则成了这慢镜头里,最可笑的木偶。
寒烬,就站在他们中间。
他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站着。
像是一块亘古便立于此地的碑。
山风,终于又开始吹拂。
吹过每个人的脸颊,带来刺骨的寒意。
日头明明还在天上,可这青云宗的山门前,却无端地,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