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母后周氏那张熟悉却完全变样的脸。往日母仪天下的雍容华贵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憔悴。她的双眼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墨染。泪水无声地、持续地顺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滑落,在下颌处汇聚,然后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萧承稷无力摊开的手背上,那温热的触感,竟穿透了无处不在的剧痛,清晰地烙印在他混乱的意识里。
紧挨着母后,是一张更小的、哭得一塌糊涂的脸蛋——妹妹明玉。她的小脸皱成一团,眼睛肿得只剩下两条可怜的细缝,泪水糊满了脸颊,连鼻头都是通红通红的,真真像个熟透了的核桃。她小小的身子紧紧趴在床沿,一只小手无意识地死死攥着萧承稷身下锦被的一角,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因为哭泣而不停地抽噎着,小小的肩膀剧烈地耸动。
“稷儿……我的稷儿……你终于醒了……” 皇后的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干裂的唇齿间硬生生挤出来的砂砾。她冰凉颤抖的手,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道,死死攥住萧承稷同样冰凉的手指,仿佛一松手,他就会再次被那无边的黑暗吞噬。“你吓死母后了……三天三夜,烧得滚烫,水米不进……嘴里尽是胡话……” 更多的泪水汹涌而出,她哽咽着,后面的话语被无尽的悲泣淹没。
“三哥……呜呜呜……三哥……” 明玉听到声音,抬起那张泪痕狼藉的小脸,努力想睁开的眼睛看清他,那模样可怜极了。“你疼不疼啊……玉儿好怕……” 她的小手试探着,怯生生地想碰碰萧承稷露在被子外的手腕,指尖带着孩童的微温,却在即将触及时又猛地缩了回去,生怕自己微小的触碰也会给三哥带来无法承受的痛苦,只能再次放声大哭,“呜呜……三哥不要死……”
巨大的痛苦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萧承稷残存的清醒。他想抬手,想摸摸妹妹的头,想替母后擦擦眼泪,想告诉她们自己还活着。但全身的骨头都像被拆散了架,又被粗糙地重新楔合在一起,每一次微小的牵动,都换来后背和一阵尖锐到令人窒息的剧痛,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在同时切割、搅动。喉咙里更是火烧火燎,干渴得如同要冒出烟来,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灼痛。
他张开嘴,想说话,想安慰她们。然而从干裂的喉咙深处挤出的,只有一连串嘶哑破碎、不成调的气息摩擦声,微弱得几不可闻。他焦急地、徒劳地翕动着嘴唇,眼神里充满了急切和无助。
“水……” 终于,一个极度沙哑、几乎只剩气音的字眼,艰难地挣脱了干涸喉咙的束缚,微弱地飘了出来。
一首红着眼眶、强忍着泪水侍立在床头的小太监顺子,立刻像被注入了生机。他飞快地应了一声“是,殿下!”,动作麻利却无比轻柔地端起旁边温着的青玉小碗,用一根洁净的棉签小心翼翼地蘸饱了温热的清水。他屏住呼吸,俯下身,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将那的棉签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触碰在萧承稷干涸起皮、甚至裂开细小血口的嘴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