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合拢的闷响如同棺材盖落下。
黑暗瞬间吞噬了林晚,浓稠得如同实质的墨汁,带着陈年灰尘和铁锈的腐朽气味,堵住她的口鼻。她疯狂捶打着厚重的金属门板,掌心传来刺骨的冰凉和绝望的钝痛。
“开门!有人吗?!”
嘶喊在圆形空间里撞出空洞的回音,随即被死寂吞没。
天文台顶层的观测室。废弃多年,唯一的出口被从外面反锁——就在十分钟前,那个戴着棒球帽的“维修工”彬彬有礼地请她离开,转身却用铁链绞死了门轴。手机信号格彻底消失,屏幕上只剩下冰冷的“无服务”三个字。
黑暗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带着粘稠的恶意。童年被关在地下室的记忆碎片尖叫着翻涌上来:狭窄的储物间,发霉的拖把气味,门外继父醉醺醺的咒骂……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濒死的窒息感。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蜷缩成一团,指甲深深抠进手臂的皮肉里,试图用疼痛对抗灭顶的恐慌。
“呼……呼……”
粗重的喘息在死寂中放大,像垂死野兽的哀鸣。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恐惧中失去了意义。冷汗浸湿的头发黏在额角,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林晚的意识开始模糊,幻觉在眼前扭曲:铁门变成童年储物间的木门,灰尘味化作拖把的霉臭,门外仿佛又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和钥匙串的哗啦声……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头顶炸开!
碎裂的玻璃和木屑如同冰雹般砸落!林晚尖叫着抱头蜷缩。
一道惨白的月光,混合着室外湿冷的空气,猛地刺破浓稠的黑暗!
她颤抖着抬头——
穹顶那扇尘封己久的、用于观测的圆形小窗,被硬生生砸开了一个狰狞的破洞!碎裂的玻璃边缘如同獠牙,月光从洞口流淌进来,在地面投下一小片晃动的、冰冷的光斑。
一只沾满灰尘和暗红色血迹的手,猛地从破洞外伸了进来!骨节分明,指关节处擦破了皮,鲜血顺着小臂蜿蜒流下,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光。
“抓住!”
嘶哑的吼声穿透夜风,砸进林晚混沌的意识里。
是江屿!
那只手悬在半空,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掌心向上,血迹在月光下如同某种献祭的图腾。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林晚踉跄着爬起来,踩着满地狼藉的玻璃碎屑和朽木,踮起脚尖,用尽全身力气跳起,冰凉的手指死死攥住了那只染血的手!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薄茧和黏腻的血污,力道大得惊人!林晚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身体瞬间被向上提起!碎玻璃划过小腿,留下火辣辣的刺痛,她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爬,膝盖和手肘重重磕在粗糙的窗沿上。
月光骤然变得刺眼。她被他连拖带拽地拉上了倾斜的、覆盖着青苔和碎瓦的穹顶!
夜风裹挟着初冬的寒意呼啸而过,吹散了天文台里腐朽的黑暗。城市在脚下铺展开一片遥远的、流动的灯海,像打翻的星河。
林晚瘫坐在冰冷的瓦片上,剧烈喘息,小腿的伤口渗出血丝,在月光下分外刺目。江屿背对着她,站在穹顶最高处,背影在深蓝的夜幕下显得孤绝而沉默。他撕下自己衬衫下摆,随意缠住右手不断滴血的伤口,动作粗暴。
“为什么……”林晚的声音干涩发颤,“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江屿没有回头,只是仰望着墨蓝色的天幕。许久,他才抬起没受伤的左臂,指向东南方一片密集的星群。
“看见那三颗连成一线的亮星了吗?”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疲惫,“猎户座的腰带。”
林晚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冬季的夜空清澈得惊人,三颗蓝白色的星辰在深蓝天鹅绒上灼灼闪耀,如同天神遗落的钻石。
“小时候……”江屿的声音飘散在风里,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母亲总带我来这里。她说,猎户座是奥利安,是永不屈服的猎人。他的光,穿越几百万年,是唯一……”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唯一不会消失的东西。”
林晚的心猛地一缩。她想起地下档案室里那张铁丝网中哭泣的儿童画。
“今天是她忌日。”江屿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几乎被风吹散。他缓缓转过身。
月光毫无遮拦地落在他脸上。
林晚的呼吸瞬间停滞——
一滴泪水,正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滑落,砸在布满灰尘的瓦片上,洇开一小点深色的湿痕。
他哭了。
那个在篮球场上暴戾挥拳、在图书馆里掐着她下颌、在画室里剖开泥人心脏的江屿,此刻站在废弃的穹顶之上,在猎户座冰冷的光辉下,无声地流着泪。
寒风卷过穹顶,林晚打了个哆嗦,伤口刺痛。
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雪松气息的黑色外套,突然兜头罩下。是江屿的。他将外套扔给她,自己只穿着单薄的、撕破的衬衫,血迹在肩头洇开暗色。
“穿上。”他命令,声音己恢复平板的冷硬,仿佛刚才的泪痕只是月光制造的幻觉。
外套很暖,残留着他的体温,驱散了寒冷。林晚裹紧外套,布料摩擦着伤口,带着细微的刺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她看着江屿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坐下,仰头望着星空,侧脸线条在月光下依旧冷硬,但眼底翻涌的黑色似乎沉淀了一些。
沉默在星光下蔓延,不再令人窒息,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宁。
林晚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外套宽大的口袋取暖。指尖却触到一个坚硬、冰冷、细长的物体。
金属的质感,带着凛冽的寒意。
她微微一怔,手指顺着那物体的轮廓摸索——
笔首的柄,略带弧度的鞘,顶端是坚硬的护手……
是刀!
心脏骤然缩紧!她猛地抽出手指,指尖却无意间勾到了刀柄末端——那里似乎刻着什么!
月光偏移,恰好照亮她抽出的指尖。
指腹上,清晰地沾着一点暗红色的、尚未干涸的……
血迹。
而刀柄末端,一道深深的刻痕在月光下反射出冷光——
一个凌厉的、笔画深刻的汉字:
薇
林晚的血液瞬间冻结!
她猛地抬头看向江屿!
他依旧仰望着猎户座,对身边的一切恍若未觉。月光落在他缠着染血布条的手上,落在他沾着灰尘和血污的侧脸。
风更冷了,裹挟着废弃天文台铁锈的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玫瑰香水味。
那把刻着“薇”字的刀,带着新鲜的血迹,就藏在他给她的外套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