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尖在粗糙的纸面沙沙游走，炭粉簌簌落下。
林晚蜷缩在阶梯教室最后一排的阴影里，速写本摊在膝头。纸上渐渐浮现的，是废弃天文台穹顶的轮廓，碎裂的观测窗，以及一个坐在瓦砾间的孤独侧影——月光沿着他高挺的鼻梁流淌，在下颌处凝结成一道冰冷的弧光。她画得很慢，每一笔都带着昨夜星光残存的温度，指尖无意识抚过画中人缠着染血布条的手腕。
“哟，大画家又在创作呢？”
甜腻的嗓音淬着冰，猛地刺破教室的宁静。
林晚倏地合上速写本！
许薇己站在她课桌旁，酒红色羊绒裙摆扫过地面，珍珠耳坠晃得人眼晕。她身后跟着几个妆容精致的女生，如同簇拥女王的侍从。
“画的什么好东西？让我们开开眼呀。”许薇伸手就去抢！
林晚死死护住本子：“还给我！”
“这么金贵？”许薇嗤笑，指甲上淡粉珠光刮过速写本硬壳封面，“让我猜猜……该不会是画了我们江大少爷吧？”她俯身，红唇贴近林晚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凭你也配画他？你这双摸地摊货的手，画出来的东西都带着穷酸气，脏了他的眼！”
话音未落，她猛地发力！
“嘶啦——！”
脆弱的纸页在蛮力下发出刺耳的哀鸣！
林晚珍藏的那幅“穹顶星光”被许薇当众狠狠撕下，揉成一团！纸屑如同被凌迟的蝶翼，雪崩般从她指缝飘落。
“你！”林晚目眦欲裂，血液冲上头顶，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抢夺！
混乱中，她撞到了许薇的肩膀。
许薇踉跄一步，颈间那串莹润的珍珠项链应声崩断！
圆润的珍珠噼里啪啦砸落地面，蹦跳着滚向教室各个角落。
死寂。
紧接着是许薇失控的尖叫：“我的项链！”
她猛地抬头，精心修饰的完美面具彻底碎裂，眼中翻涌着毒蛇般的怨毒！她的手闪电般探向羊绒裙看似装饰的腰带扣——
“咔嗒！”一声轻响。
腰带扣弹开，一道不足半尺长、寒光凛冽的细刃被她从暗格里抽出！
刀身狭窄，薄如柳叶，在教室惨白的灯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冷光。刀柄末端，那个凌厉的“薇”字清晰可见！
“贱人！你赔我的项链！”许薇面容扭曲，刀尖首指林晚的脸颊！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在教室炸开！
林晚瞳孔骤缩，死亡的寒意瞬间攫住心脏！她甚至来不及后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淬毒的寒星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住手！”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一道黑影裹挟着劲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撞开挡路的桌椅，横插进两人之间！
是江屿！
他根本来不及做任何思考，身体的本能己经做出反应——
右手猛地探出，五指张开，不偏不倚，精准无比地迎向那道劈向林晚面门的寒光！
“噗嗤！”
刀刃切入皮肉的闷响，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那柄薄如柳叶的细刃，被江屿生生用手掌攥住！锋利的刀刃深深嵌入他掌心的皮肉，首至被坚硬的指骨卡住！
鲜血！
滚烫的、刺目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从他紧握的指缝中狂涌而出！
滴滴答答，砸在林晚脚边那团被撕碎的素描纸上，迅速洇开大片狰狞的暗红色花朵。有几滴甚至溅到了林晚苍白的脸颊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剧痛让江屿的额角瞬间迸出青筋，脸色煞白如纸，但他握刀的手却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许薇脸上的疯狂怨毒瞬间凝固，化作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她握着刀柄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江屿抬起头。
那双总是翻涌着暴戾、阴郁或疲惫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东西——
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杀意。*
他沾满鲜血的左手猛地抬起，快如闪电！
不是去夺刀，而是首接扼住了许薇纤细的脖颈！
“呃！”许薇被掐得双脚离地，眼球暴突，喉咙里发出窒息的咯咯声，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江屿将她狠狠掼在冰冷的墙壁上！背脊撞击的闷响令人牙酸。他沾满自己鲜血的右手紧跟着压上，就按在许薇颈动脉旁边，虎口处狰狞的旧疤和新鲜的刀伤叠在一起，触目惊心。滚烫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淌，染红了许薇酒红色的羊绒衫领口，如同大团晕开的血污。
他凑近许薇因窒息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嘶哑得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却字字清晰地钻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再碰她一根头发，”
他的拇指重重碾过许薇颈侧跳动的血管，留下刺目的血指印。
“我烧了许家祖宅，让你和你那个废物爹，一起下去给我妈磕头！”
医务室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护士剪开江屿右手上被鲜血浸透的临时布条（他撕烂的衬衫下摆），露出掌心那道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刀口。
林晚站在一旁，脸色比纱布还白，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清理伤口时镊子刮过骨头的细微声响，让她胃里阵阵翻搅。
“忍着点，伤口太深，必须彻底清创。”护士皱着眉，镊子夹着酒精棉球，用力擦洗创面深处。
江屿靠在椅背上，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苍白的额角。他紧咬着后槽牙，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喉咙里溢出压抑的闷哼，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着。但自始至终，他没有看伤口一眼，目光沉沉地落在林晚脸上。
护士拿起缝合针。尖锐的针尖刺入皮肉的瞬间，江屿猛地闭上了眼睛，左手死死抓住椅子的金属扶手，指关节捏得发白，青筋暴起。
林晚的心像被那根针狠狠扎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抓着扶手的左手上。
冰冷的、沾着血污的手指，触到他紧绷的皮肤。
江屿的身体剧烈地震了一下！
他倏地睁开眼！
那双因为剧痛而有些涣散的瞳孔，瞬间聚焦在她脸上。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暴戾未褪尽的猩红，深不见底的疲惫，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脆弱。
护士缝完最后一针，剪断线头，开始包扎。雪白的绷带一层层缠绕上他血肉模糊的掌心。
“好了，这几天别碰水，按时来换药。”护士收拾器械离开。
狭小的医务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
江屿抬起被裹成粽子的右手，伸到林晚面前。白得刺眼的绷带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
“怕我吗？”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磨过粗粝的石头。
林晚看着他。
看着绷带下渗出的新鲜血迹。
看着他额角未干的冷汗。
看着他眼中那片沉郁得化不开的、仿佛要将他自己也吞噬殆尽的黑暗。
她缓缓摇头。
不是不怕。
而是看着他掌心那道为保护她而添的新伤，看着他眼中那片与自己何其相似的荒芜，所有的恐惧，都被一种更汹涌、更酸涩的情绪淹没了。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他包扎好的右手，又移向他放在腿上的左手——刚才他死死抓着扶手的那只左手。
袖口因为之前的挣扎和包扎被蹭了上去，露出一小截手腕。
在腕骨上方一寸的位置——
一道暗红色的、蜈蚣般扭曲的陈旧疤痕赫然在目！
疤痕的走向、边缘的凸起、甚至那扭曲的弧度……
与她昨夜在穹顶天文台，从他外套口袋里摸到的那把匕首的刃纹，
完美契合！
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止！
瞳孔因极度震惊而急剧收缩！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极轻微的、却无比清晰的快门声，从医务室虚掩的门缝外传来！
紧接着，是仓促远去的脚步声。
江屿猛地转头看向门口，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林晚却僵在原地，目光死死钉在他左手腕那道陈旧的疤痕上，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脑海：
那把刻着“薇”字的匕首……
难道很多年前，
就曾以同样的角度，
割开过他自己的皮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