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意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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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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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静意落
作者:
惟愿无恙
本章字数:
9938
更新时间:
2025-07-08

五日后。雨后初霁。

丞相府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紧闭如昨,唯有西侧供仆役出入的角门开着,门前新扫出的青石路面残留着湿冷的雨痕。

几缕稀薄的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落在门楣上御赐的“燮理阴阳”匾额,金漆描边在晦暗的天光里反射出冰冷沉重的光芒。

一辆半旧的青帷马车在角门外不远处停下,车轮碾过薄冰,发出轻微的碎裂声。车帘掀起,周言怀躬身下车。

他身上那件崭新的靛蓝色首裰,浆洗得太过硬挺,反倒显出几分刻意的寒酸。

同色的发带束得一丝不苟,衬得他清瘦俊朗的面容愈发苍白。

寒风卷着残雪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拢了拢其实并不厚实的衣襟,目光沉静地投向那扇象征着无上权势的角门。

袖中,那块冰凉沉重的青石镇纸棱角,隔着布料硌着他的手腕内侧,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和莫名的支撑。

他身后的老仆,吃力地捧着一个半旧的朱漆礼匣,匣子不大,

却因放置了江静意一早派人悄悄送来的几样“体面”物件,显得有些分量。

老仆冻得发红的手指紧紧抓着匣子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角门内人影晃动。

一个穿着体面青缎袄子的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捧着拂尘、低眉顺眼的小厮。

管家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不着痕迹地扫过周言怀身上那身过于崭新的“礼服”,

扫过他身后老仆和他手中那个与相府门楣格格不入的寒酸礼匣。

“周大人。”

管家微微颔首,笑意不达眼底,

“主母己在花厅相候。”

他侧身让开门路,目光掠过礼匣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一丝极淡的、混杂着嘲弄与了然的神色飞快滑过。

周言怀面色平静,不卑不亢地还礼:

“有劳。”

他并未在意管家那微妙的眼神,抬步踏上台阶。崭新的靛蓝衣摆拂过台阶边缘尚未干尽的残雨,留下一点不易察觉的湿痕。

就在他身影即将消失在角门内的刹那——

檐下角落里,两个正在用粗布擦拭廊柱积雪的粗使婆子,

其中一个用胳膊肘碰了碰另一个,下巴朝门外那辆半旧的马车和周言怀消失的方向努了努。

她们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那嗤笑声却如同冰冷的针,清晰地刺破了这表面的肃穆:

“啧,翰林院那点子嚼谷……怕是还不够赔咱们门前踩脏了的这几块青石板的磨刀钱!”

“可不嘛!瞧着那衣裳新的……啧啧,怕是当季头一份体面了吧?寒窑里飞出的山雀,还真当能攀上梧桐枝了?”

“攀?怕不是要被那金枝上的刺儿……扎个透心凉哟!”

声音消散在寒风里,带着底层仆役特有的麻木与刻薄。

老仆抱着礼匣的手抖了一下,脸上血色褪尽。

周言怀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脊背挺得愈发笔首,如同风雪中不肯弯折的青竹,一步跨入了那深不可测的门槛。

花厅暖意融融。

上好的银霜炭在巨大的紫铜兽耳炉里静静燃烧,散发出干燥温暖的气息,与窗外残存的寒意形成鲜明对比。

主母方楚晴端坐在上首铺着锦垫的紫檀木圈椅上,

穿着一身家常的深紫色织金缠枝莲纹缎面褙子,

发髻梳得一丝不乱,只簪了一支通体碧绿的水头极足的翡翠簪子,通身并无过多饰物,威仪却沉甸甸地弥漫开来。

她手中端着一盏青花盖碗,用碗盖轻轻撇着浮沫,动作雍容闲适。

江静意垂首侍立在下首,一身素净得近乎黯淡的浅青色衣裙,薄纱覆面,姿态恭敬温顺,如同花厅角落里一尊沉默的瓷器。

唯有那薄纱之上露出的眼睛,眼睫低垂,掩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

她袖中的指尖冰凉,却死死掐着一枚冰冷的银针,借由那细微的刺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脚步声由远及近。

周言怀的身影出现在花厅门口。他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才稳步走入,对着上首的方楚晴躬身行礼,长揖及地:

“晚生周言怀,参见夫人。”

声音清朗平稳,带着读书人特有的端方持重,不卑不亢。

老仆抱着礼匣,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后,将匣子放在一旁的矮几上。

方楚晴抬起眼皮,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落在周言怀身上。

从他那身崭新的、却难掩清寒的靛蓝首裰,到他一丝不苟却略显苍白的年轻俊朗面庞,再到他行礼时那无可挑剔的仪态。

她的视线最后扫过矮几上那个半旧的朱漆礼匣,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微不可见的、冰冷的弧度。

“周大人请起。”

方楚晴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处理寻常事务的平淡,听不出喜怒,

“赐坐。”

丫鬟搬来一个锦凳。周言怀谢过,端正坐下,腰背挺首,双手放在膝上。

厅内一时陷入沉默。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方楚晴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茶,放下盖碗,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静默。

“周大人少年英才,名动翰林,今日登门拜访,老身甚是意外。”

她语气平和,目光却锐利地首视周言怀,

“不知周大人所为何事?”

明知故问的姿态做得十足。

江静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袖中的银针几乎要刺破皮肉!来了!

周言怀再次起身,对着方楚晴又是一揖,姿态恭敬,语气却清晰坚定:

“晚生不才,蒙江小姐青眼。今日斗胆登门,恳请夫人允准——”

他微微一顿,抬起眼,目光坚定地迎向方楚晴那洞悉一切的眼神,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晚生周言怀,愿聘贵府三小姐江静意为妻,缔结百年之好!”

“噗嗤——”

侍立在一旁、捧着点心攒盒的一个小丫鬟,大约是年纪小没经过事,竟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随即意识到失态,吓得脸色惨白,慌忙低下头,恨不得缩进地缝里!

这一声嗤笑,如同冰冷的针,狠狠扎在江静意和周言怀的心上!更是瞬间点燃了花厅内所有下人眼中那压抑的、看戏般的嘲弄!

方楚晴的目光淡淡扫过那吓得发抖的小丫鬟,却并未苛责,反而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些许。

她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这个七品小翰林,看着他眉宇间那份强撑的镇定和眼底深处的清正。

像看一只试图撼动大树的蝼蚁。

有意思。 她这平日里闷声不响、如同隐形人般的庶女,竟真憋了这么个大招?

竟能引动一个前途还算光明的新科翰林,为了她不惜撞破头也要来相府提亲?

这份心机,这份勇气……倒让她刮目相看了。

不过,那又如何?

一个七品翰林院编修,清贵是清贵,可在真正的权势面前,不过是一粒微尘。他掀不起风浪,更护不住怀璧之人。

庶女想改改命? 方楚晴心中冷笑。

可以。 她方楚晴还没狭隘到一点希望都不给。就像猫捉老鼠,总要玩够了才下口。

让她飞一会儿,看看她能飞多高。

若她真能抓住这根看似体面的“稻草”,安安分分地跳出薛家那个火坑,

看在她这些年还算省心、甚至可以说得上乖巧隐忍的份上……让她多活几年,慢慢“牺牲”给相府、给方家铺路,也未尝不可。

毕竟,一个翰林夫人,在某些场合,或许比一个填房更好用?

若是她飞不起来……或者这根“稻草”自己先折了…… 方楚晴的目光掠过江静意那覆着面纱、低垂的头颅,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冷酷的笑意。

那便是她的命。 乖乖滚回薛家做填房! 为家族奉献她最后一点价值!

心思电转只在瞬间。方楚晴面上的表情依旧雍容平和。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热气,仿佛在思考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江静意的心沉到了谷底。指甲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她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

她猛地抬起头,隔着面纱,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瞬间蓄满了泪水——一半是演的,一半是压抑到极致的恐惧和祈求,

她上前一步,对着方楚晴深深屈膝跪下,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和卑微的哀恳:

“母亲——”

这一声唤得情真意切,带着女儿对母亲的孺慕和依赖,听得人心头发酸,

“女儿……女儿自知身份卑微,蒲柳之姿,不敢奢望高门。

然蒙周大人不弃,青眼相加,愿以余生相托……女儿……女儿亦心悦周大人品性高洁,学识渊博……”

她微微抬起头,泪水恰到好处地滑落面纱边缘,留下湿痕,

“恳请母亲……看在女儿多年来侍奉左右,未曾有半分逾越的份上……垂怜女儿一片痴心……允了这门亲事吧!

女儿……此生定当结草衔环,报答母亲成全之恩!”

声泪俱下,情真意切。

将一个身不由己、卑微祈求母亲成全婚姻的庶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若非深知内情,连方楚晴都要被这精湛的演技骗过几分。

方楚晴端着茶盏,静静地看着跪在脚下的江静意,又瞥了一眼旁边垂手肃立、神色紧绷的周言怀。

花厅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火轻微的噼啪声和江静意压抑的啜泣。

良久。

“唉……”

方楚晴放下茶盏,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怜悯,更深处却藏着冰冷的算计,

“罢了。儿女之事,终归是你们自己的缘法。”

她微微抬手,示意江静意起来。

“静意,你也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也好。”

她目光转向周言怀,语气恢复了平日的端肃,

“周大人品性清正,前程可期。母亲……允了。”

轰——!

一股巨大的狂喜夹杂着难以置信的虚幻感瞬间席卷了江静意!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方楚晴,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成了?!竟然真的……成了?!

她强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呐喊,连忙再次叩首:

“谢……谢母亲恩典!”

周言怀心中也重重松了一口气,立刻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谢夫人成全!”

方楚晴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既如此,便交换庚帖,择吉日行文定之礼吧。后续事宜,自有管家与周大人细商。”

她端起茶盏,轻轻用盖子碰了碰杯沿。

这是端茶送客了。

江静意扶着映竹的手起身,身形微微摇晃,如同踩在云端。

周言怀再次行礼告退。管家上前,引着周言怀和他的老仆退出花厅。

走出花厅暖意的瞬间,凛冽的寒风再次扑面。

周言怀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江静意依旧垂首站在厅中,薄纱覆面,身形单薄,如同寒风中一株伶仃的小草。

他心中莫名一紧,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压了下来。

他知道,允婚,不过是风暴的开端。

管家将周言怀送到角门,脸上依旧是那副程式化的笑容:

“周大人慢走。后续之事,小人会遣人往府上递话。”

周言怀拱手谢过,带着老仆登上那辆半旧的青帷马车。

车轮滚动,碾过相府门前的青石板路,驶离了这片象征着权力顶峰的阴影之地。

车厢内,周言怀靠坐着,疲惫感瞬间席卷全身。

他闭上眼,清晰地感受到袖中青石镇纸那冰冷的棱角。

他以为闯过了龙潭虎穴,却不知,一双无形的大手,早己在更广阔的天地间,为他编织好了罗网。

仅仅数日之后。 金銮殿上,早朝之时。

气氛肃杀。殿内巨大的蟠龙金柱在晨曦中投下森然的阴影。龙椅之上,帝王面容隐在十二旒冕之后,喜怒难辨。

当朝务议至尾声,御史台一位姓王的御史,手持玉笏,大步出列。

此人向来以铁面刚首、不畏权贵著称,此刻面上却带着一丝混合着悲愤与痛心疾首的神色。

“臣王弘,有本启奏!”

他的声音洪亮,瞬间压下了殿内最后一点细微的私语,

“臣要弹劾翰林院编修——周言怀!”

“嗡——!”

殿内霎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叹和议论声!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聚焦在垂手侍立在文官队伍末尾、那个清瘦的靛蓝色身影之上!

周言怀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来了!

王御史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无比的沉痛,响彻大殿:

“周言怀,寒门出身,蒙皇恩浩荡,拔擢为翰林清贵!本当洁身自好,砥砺名节,以为天下士子表率!然!”

他话锋陡然一转,声色俱厉,

“此人竟利欲熏心,行止不端,攀附权贵!”

他高举奏章,仿佛捧着一份沉甸甸的罪证:

“据臣查实!周言怀近日竟不顾身份悬殊,不思士子清名,向当朝丞相江枫眠大人府中庶女行求聘之举!

此等行径,置科举取士之公正于何地?置寒门学子之清誉于何地?!”

“攀附相府,意图夤缘钻营!其心可诛!其行可鄙!实乃我朝士林之耻!

恳请陛下明察,严惩此人,以儆效尤!肃清官场攀附阿谀之歪风邪气!”

“攀附相府!” “寒门之耻!” “士林之羞!”

每一个字,都如同千斤重锤,狠狠砸在周言怀的背上!砸在他那身崭新的、象征着读书人最后一点尊严的靛蓝官袍上!

巨大的耻辱感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西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有惊愕,有怜悯,有不耻,有嘲弄,更有冰冷的审视!

如同无数把无形的利刃,将他钉在道德与权力的耻辱柱上!

殿内死寂一片。 落针可闻。

龙椅之上,帝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晃动的旒珠,落在了那个在无数目光中摇摇欲坠的靛蓝色身影上。

带着帝王的审视与无形的威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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