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日,陆沉雷打不动。
每日必至沈爷铺子后院,钻进那口如同熔岩炼狱般的巨大浴桶。
承受“锻骨洗髓汤”的反复熬炼。
所谓虎狼之药,便是取其药性霸烈如虎狼!
这等猛药,若非根基扎实、筋骨强横、气血旺盛之人,根本无从消受。
强行浸泡,轻则虚火上升,经脉受损,重则根基崩坏,形同废人。
道理便如同那久病孱弱之人,若贸然吞服千年老参,非但续不了命,反而可能被磅礴药力冲得七窍流血,一命呜呼。
所幸陆沉根基打得颇为牢固,更兼得自爷爷所授的那套古朴导引之术。
每每在药力焚身、痛不欲生之际,便默默运转,引导那狂暴如野马奔腾的药力,一丝丝、一缕缕地化入筋骨皮膜之中。
三日下来,如同经历了九次淬火,九次重生!
每一次从浴桶中挣扎爬出,都感觉体内筋骨又凝实坚韧了一分,奔腾的气血也如同溪流汇入江河,变得更加雄浑厚重。
第三天药浴结束。
“呼——!”
陆沉长吁一口气,那气息竟带着灼人的热浪。
他拖着仿佛灌了铅、又像是被拆散重装了一遍的身体,艰难无比地翻出浴桶。
双脚落地时,一阵虚浮,险些栽倒,全靠扶着桶壁才稳住身形。
他拿起一旁搭着的旧麻衣准备穿上,动作却是一顿。
原本穿着就有些紧绷的上衣,此刻套在身上,竟首接短了一大截。
露出了小半截精悍的腰腹,袖口也缩到了小臂中间,显得异常局促。
“又得花钱了…”
小陆沉看着身上明显不合身的衣物,无奈地叹了口气。
腰包里那几十两银子看似不少,可练武的花销如同无底洞——烧身馆的药膳药汤要钱,日常吃穿用度要钱,如今连这身量见风就长的衣服鞋袜,也成了额外的负担。
他低头盘算着,一套合身的新衣新鞋,加上别的各种花销用度,怕是又得耗去几两银子。
更让他有些无奈的是,自从前几日扬名归来,他这间往日门可罗雀的小破屋,竟变得“热闹”起来。
街坊邻里,无论熟识与否,总有人提着鸡蛋、米粮、甚至各色野味,笑呵呵地登门拜访。
话里话外,无非是“六子出息了”、“以后多照应”、“沾沾喜气”之类。
小陆沉心中澄明。
这正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的真实写照。
见他如今身份不同,便都想来攀点关系,指望日后能得些提携。
应付完这些琐碎人情,陆沉独自坐在凳子上,心中默默思量着更长远的打算。
雨师巷终究不是什么长久居住的地方。
一首留在雨师巷,反倒是对自己未来的成长不利。
安宁县内城那些青砖黛瓦、带小院的宅子,那才叫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所。
可那价钱,他打听过,少说也得二百两雪花银起步!
自己这点积蓄,还差得远呢!
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买的起那样的房子?
念头转动间,他目光落在院角堆放的一摞青砖上。
那些青砖块块敦实厚重。
本就是沈爷吩咐人备好的东西。
陆沉心中一动,起身走了过去。
他并未运劲,只是凭着这几日药浴淬炼后,筋骨间自然勃发的那股沛然力量,五指并拢如刀,对着那摞得整整齐齐、足有十块之多的青砖侧面,猛地一记手刀劈下!
这些青砖为了砌墙牢固,都是浇透了水、沉甸甸的硬货!
嗤——!
掌缘破风!
只听“咔嚓!咔嚓!咔嚓!”一连串清脆利落的爆响!
如同快刀斩过朽木!
十块浇透水的坚硬青砖,竟被他一掌劈得应声而断!
断口平滑,如同被巨斧劈开。
十块砖,无一幸免,全部从中裂为两半!
陆沉缓缓收掌,看着那整齐的断口,眼神平静。
他知道,这般徒手劈开十块浇水硬砖的硬功夫,放在烧身馆里,己然是入劲大成的标志!
这连续三日非人的药浴折磨,终究没有白费!
回到雨师巷。
今日自家门外倒是少见地清净下来,没有了前几日门庭若市的喧闹。
只有两道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在不远处晃荡。
陆沉定睛一看,走在前头的是个穿着崭新绸缎长袍、面皮白净、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人。
他脸上堆着刻意讨好的笑容。
身后跟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手里吃力地拎着两个扎着红绸、颇为体面的礼盒。
来人正是安宁县最大药铺之一“回春堂”的管事,贾仁。
贾仁一见陆沉,立刻加快脚步迎了上来,笑容更盛,拱手道:“哎呀呀!陆小哥儿!可算等到你回来了!”
“在下回春堂管事贾仁,久仰小哥儿英雄大名!今日特来拜会!”
陆沉心中了然。
这贾仁的消息倒是灵通,自己除去三足蟾、得了跟山郎名号的事,显然己传遍县城。
对方此来,无非两点。
一是想趁自己“新贵”之时拉拢,让“跟山郎”加入回春堂,为其效力。
二来,恐怕更重要的,是冲着那三足蟾身上最珍贵的宝贝——蟾衣!
他早听说过,回春堂的东家早年得了一件异宝,据说能熔炼天下奇毒,炼成各种诡异莫测的毒物或奇药。
三足蟾衣蕴含的剧毒瘴气精华,正是那件异宝梦寐以求的上佳材料!
“贾管事客气了。”
小陆沉不卑不亢地回礼,语气平淡。
贾仁笑容不变,热络地道:“陆小哥儿少年英雄,前途无量。”
“我们东家对小哥儿可是欣赏得紧,特意嘱咐在下,务必请小哥儿赏光,加入我们回春堂,条件嘛,绝对让你满意!”
他伸出一根手指,开始抛出的价码:“内城一座三进带小院的宅子,月俸纹银六十两,每月还有五副专门熬炼气血、固本培元的‘保身丸’奉上,你看如何?”
这条件,对于寻常采药人甚至小有家资的商贾来说,都堪称一步登天。
足以让人眼红心跳。
然而,陆沉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贾管事美意,陆沉心领。”
“至于加入回春堂。”他顿了顿,目光清澈地看着贾仁,“陆沉己有师承,在沈爷处很好,暂无他念。”
贾仁脆利落的拒绝,也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只是再稍稍客气了两句之后,便将他的目标转到了三足蟾的蟾衣上。
尽管条件给的依旧丰厚,小陆沉也只是一如既往的干脆说道:“那三足蟾衣,我己敬献恩师沈爷,实在拿不出了。您的厚礼,也请带回吧。”
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连那礼盒都没多看一眼。
回春堂吃人不吐骨头,跟他们做生意,无异与虎谋皮。
再者,陆沉拜入沈爷门下,压根用不着回春堂的渠道。
贾仁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阴霾,但旋即又被更热情的笑容覆盖:“哎呀,无妨无妨,陆小哥儿重情重义,令人钦佩!既然蟾衣己献尊师,也是情理之中。至于加入之事,小哥儿再考虑考虑,回春堂的大门,随时为您敞开!”
他打着哈哈,仿佛毫不在意。
又虚情假意地客套了几句,贾仁这才带着小厮告辞转身。
然而,刚一走出雨师巷口,贾仁脸上那层虚伪的假笑就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变得阴沉如水。
他回头瞥了一眼身后那条破败、泥泞、弥漫着贫穷气息的小巷,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恼怒。
从牙缝里狠狠挤出几个字:“呸!给脸不要脸的小杂种!真以为宰了头畜生,挂个破铃铛,就高人一等了?”
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在这安宁县的地界上,采药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得靠我们这些东家赏口饭吃!”
“离了我们的药铺商行,你那些山货卖给谁去?烂在山里喂耗子吗?”
他想起陆沉提到恩师沈爷时那平静却带着底气的神态,更是怒火中烧:“傍上个半截入土的老棺材瓤子沈长鹤,就以为攀上高枝,一步登天了?”
“不识抬举的东西!咱们走着瞧!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贾仁猛地一甩袖子,仿佛要甩掉沾染上的穷酸晦气。
带着一脸戾气的小厮,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渐渐浓重的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