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区那令人窒息的警报声浪,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刺目的红光一盏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代表生命顽强的、平稳跳动的绿色波形。
死神的镰刀,在绿荧的神迹和母性意志的共振下,终于…被短暂地击退了。
ECMO隔离舱内,陆景珩小小的身体依旧连接着冰冷的蓝色管路,但监护屏上的数据却如同被驯服的烈马,稳定得令人心颤。血氧饱和度维持在安全的95%以上,心跳规律有力。威廉姆斯教授亲自检查后,布满血丝的眼眸里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如释重负的疲惫笑容:“ECMO可以进入逐步撤机程序了!肺功能在恢复!小家伙…挺过来了!”
旁边,陆予安的保温箱内,更是如同神迹降临。注射绿荧并经历那场惊心动魄的神经风暴后,她滚烫的身体温度如同雪崩般回落至37.8℃的正常区间!颅内压监测值稳稳地停留在安全线内!更令人欣喜若狂的是,当护士再次用强光笔测试时,她紧闭的左眼,对光刺激产生了清晰而稳定的收缩反射!那点微弱却无比珍贵的光明,在母亲意志的引导和绿荧的净化下,不仅保住了,甚至…比之前更加明亮了一些!
“生命体征稳定!神经系统反应良好!光感确认恢复并增强!”周医生激动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眼中闪烁着泪光。
希望的曙光,终于穿透了笼罩许久的死亡阴霾,洒在这片与死神鏖战多日的战场上。
***
特护病房。
宁夕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如同耗尽所有力气的精魂。腹部的伤口被重新仔细缝合,厚厚的纱布下不再有鲜血渗出。败血症的高热在强效抗生素和绿荧带来的生机双重作用下,彻底退去,只留下虚弱的苍白。她的意识沉在药物和巨大精神消耗共同营造的、深沉的昏睡中,眉头不再紧锁,呼吸均匀而绵长。
陆霆骁坐在床边,寸步不离。他染血的手掌己被重新处理,碎裂的骨节被更坚固的材料固定,缠着洁白的纱布,血迹被仔细拭去,只留下淡淡的消毒水味。胸前染血的绷带也己更换。他换上了干净的深色衬衫,但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眼底深重的血丝,却无法掩饰。
他静静地凝望着沉睡中的宁夕。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描摹着她苍白却不再痛苦的睡颜,掠过她微微颤动的睫毛,落在她缠着纱布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他情急之下掰开她手指时留下的淡淡红痕。
巨大的庆幸和后怕如同潮水,一遍遍冲刷着他紧绷了太久的心弦。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可能同时失去所有!
他缓缓伸出手,极其轻柔、珍重万分地,用缠着纱布的指尖,拂开她额前一缕汗湿的碎发。动作小心翼翼,如同触碰稀世珍宝,生怕惊醒了她来之不易的安眠。
“夕夕…”他低哑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珍视,“没事了…孩子们…都没事了…”
“睡吧…好好睡一觉…”
“我在这里…守着你们…”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福伯推着轮椅,陆震山端坐其上,再次出现在门口。老人苍老锐利的目光,这一次没有看向陆霆骁,而是长久地、沉默地落在病床上沉睡的宁夕身上。他的视线扫过她苍白的面容,扫过她缠着纱布的手腕和腹部,扫过她即使在沉睡中也透出的深深疲惫。
没有言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沉默。
良久,陆震山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那是一个极其轻微的动作,却仿佛耗尽了老人所有的力气。他浑浊的眼底,那最后一丝冰冷的审视和隐隐的隔阂,终于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和…一种沉重的认可。
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沉睡的宁夕,又看了一眼守在床边、面容憔悴却目光坚定的孙子,最终,轻轻摆了摆手。福伯会意,无声地推着轮椅,缓缓离开了病房。
沉重的紫檀木拐杖顿地的声音,消失在走廊尽头。这一次的离开,是彻底的放手,是无声的接纳。
陆霆骁甚至没有回头。他的所有心神,都系在床边沉睡的人儿身上。祖父的妥协,在他心中激不起半分波澜。他此刻的世界,只有她,和那两个在隔壁顽强活下来的孩子。
***
时间在宁静中流淌。窗外的天色,从最深沉的黑,渐渐透出鱼肚白,然后染上淡淡的金红。
黎明将至。
宁夕在深沉的昏睡中,意识仿佛沉在温暖无垠的海底。没有噩梦,没有剧痛,只有一种久违的、令人心安的宁静。仿佛漂泊了太久的孤舟,终于驶入了风平浪静的港湾。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感应到了窗外第一缕破晓的晨光,她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又一下。
陆霆骁瞬间屏住了呼吸!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定着她。
终于,那双紧闭了太久的眼眸,在陆霆骁紧张而期待的注视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
这一次,不再有空洞,不再有涣散,不再有剧痛带来的扭曲。那双清澈如昔的眼眸里,带着初醒的迷茫,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却…无比清晰地倒映着眼前的世界,倒映着床边那个守候了不知多久的、疲惫而憔悴的身影。
她的目光缓缓聚焦,落在陆霆骁布满血丝的眼睛上,落在他缠着厚厚纱布的手上,落在他写满疲惫却依旧深邃的眉宇间。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晨光唤醒的潮汐,缓慢而有序地涌回脑海。契约的冰冷…挡刀的血热…废墟的滚烫…身世揭露的绝望…孩子们早产的惊险…失明的痛苦…濒死的挣扎…还有…他一次次染血的守护…那不惜人间陪葬的誓言…那同生共死的决绝…以及最后…那穿透灵魂的“回家”呼唤…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痛苦与温暖,所有的冰冷与炽热…在这一刻,如同百川归海,汇入她刚刚复苏的心渊。不再是撕裂的碎片,而是被一条无形的、名为“羁绊”的坚韧丝线,完整地串联起来。
她的目光,在陆霆骁脸上停留了很久很久。那眼神里,有劫后余生的茫然,有深不见底的疲惫,有对过往痛苦的余悸…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复杂到极致、却又无比清晰的…明悟。
契约是真的…
伤害是真的…
他最初的冰冷…也是真的…
但是…
挡刀的血…是真的…
废墟的誓言…是真的…
染血的守护…是真的…
那“同生共死”的决绝…更是真的…
还有…孩子们…
景珩…予安…他们活下来了…是眼前这个男人…用命拼回来的…
泪水,无声地、汹涌地,从宁夕清澈的眼眸中滚落。不再是痛苦的泪水,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混杂着太多太多无法言喻情绪的洪流。
陆霆骁的心被这汹涌的泪水狠狠揪紧!他伸出手,用缠着纱布的、依旧笨拙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拭去她脸颊上滚烫的泪珠。他的动作那么轻,那么珍重,仿佛在擦拭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夕夕…” 他低哑地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痛吗?”
宁夕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泪水依旧无声滑落,但她的目光却异常清明地凝视着他。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干涩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陆霆骁…”
“孩子们…真的…没事了?”
“没事了。”陆霆骁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种巨大的庆幸,“景珩在撤ECMO了,予安的高烧退了,眼睛…也保住了。威廉姆斯教授说,绿荧正在清除他们体内残留的毒素,恢复只是时间问题。” 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你…感觉怎么样?”
宁夕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仿佛穿透墙壁,落在了隔壁那两个顽强的小生命身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她重新看向陆霆骁,眼神复杂,却不再迷茫。她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历经生死后的疲惫与释然:
“累…但…死不了。”
陆霆骁紧绷的心弦,因为她这句带着一丝熟悉倔强的回答,终于彻底松了下来。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疲惫和巨大庆幸的暖流,瞬间席卷了他的西肢百骸。他微微倾身,离她更近了一些,染血的纱布包裹着的手,极其自然地、轻轻覆在了她放在床边、那只依旧微凉的手背上。
温热的触感透过纱布传来。宁夕的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躲闪。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缠满纱布的手,看着纱布边缘隐隐透出的、象征着守护与牺牲的暗红血痕。
病房内一片寂静。只有两人交叠的手,和彼此间无声流动的、复杂而深沉的情绪。
窗外,第一缕金色的晨光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带着磅礴的生机,穿透薄薄的云层,温柔地洒满了整个病房,也洒在了两人交叠的手上,将洁白的纱布和那抹暗红,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床头柜上,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静静地沐浴在晨光中。盒盖不知何时被完全打开。里面,那枚象征着“重塑契约”的梨形钻戒,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璀璨而温暖的光芒。钻石纯净无瑕,如同历经劫难后初霁的心渊。
陆霆骁的目光缓缓移向那枚戒指,又深深看进宁夕清澈却复杂的眼眸深处。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缠着纱布、染着血痕的手,更加坚定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力量,握紧了她的手。
晨光熹微,血色未褪,心渊初霁。
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而关于“家”的故事,在血色与晨光的交织中,翻开了崭新而沉重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