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病房内,恒温系统营造出恰到好处的暖意。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奶香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两张特制的小型保温床并排放在宁夕病床的一侧,如同两只安静的小船。景珩和予安被包裹在柔软的无菌毯里,小小的身体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景珩的小脸依旧有些皱巴巴,但呼吸均匀,唇色透出健康的淡粉。予安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小的阴影,睡颜恬静,仿佛之前的惊涛骇浪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
宁夕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长久地、贪婪地流连在两个孩子的睡颜上。巨大的庆幸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后怕感,如同温热的泉水,一遍遍冲刷着她疲惫的心田。她刚刚经历过败血症的凶险,腹部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身体的虚弱感让她精神不济,但看着孩子们平稳的呼吸,这一切都变得可以忍受。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安宁。她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靠近予安露在毯子外的小拳头。
近了…
更近了…
指尖终于极其轻柔地、触碰到了那团温热而柔软的、如同最细腻花瓣的肌肤!
一股强大的、源自血脉的电流瞬间贯穿了宁夕的全身!她猛地一颤,眼眶瞬间!那是她的女儿!是她用命换回来的骨血!真实的、温热的触感,比任何语言都更能抚慰她千疮百孔的灵魂!她不敢用力,只是用指腹极其珍重地、一遍遍着那小小的、蜷缩的手指,感受着那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生命力。
陆霆骁坐在另一侧的椅子上,高大的身躯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沉默。他缠着纱布的手搁在膝盖上,目光同样焦着在两个孩子身上,眼底深处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沉甸甸的、属于父亲的巨大庆幸。当他看到宁夕指尖轻触予安小手的瞬间,看到她眼中汹涌而出的泪水,他紧抿的唇角极其微弱地松动了一下,一种复杂的暖流悄然漫过心尖。
病房内一片静谧。只有暖风机低沉的嗡鸣,孩子们均匀的呼吸,以及宁夕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阳光流淌,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格外缓慢而温柔。
就在这时!
“咔哒。”
病房的门锁被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紧接着!
厚重的门被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推开!
一股冰冷而沉重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涌入这方温暖的天地!
管家福伯推着轮椅,陆震山端坐其上,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他穿着深色笔挺的唐装,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苍老却依旧锐利的眼神如同冰锥,瞬间扫过病房内的景象——扫过宁夕病弱的模样,扫过陆霆骁疲惫的身影,最后,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死死地、带着审视与评估,落在了并排保温床上的两个小小身影上!
他身后,跟着两名穿着白大褂、提着精密检测箱、神情严肃刻板的中年医生。这两人眼神冷漠,动作刻板,带着一种与威廉姆斯教授团队截然不同的、公事公办的冰冷气息。他们是陆家专属医疗团队的核心成员,只听命于陆震山一人。
暖意融融的气氛瞬间冻结!
宁夕触碰予安小手的指尖猛地僵住!她如同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身体也微微向后瑟缩了一下,巨大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陆震山!他怎么会来?!他身后那两个医生…他们要做什么?!
陆霆骁几乎在门开的瞬间就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堵坚实的墙,下意识地挡在了宁夕和孩子们的保温床前!他布满血丝的眼底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寒光,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孤狼,周身弥漫着恐怖的戾气!他死死盯着轮椅上的祖父,声音低沉如冰,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爷爷!您这是做什么?!”
陆震山仿佛没有听到孙子的质问。他的目光依旧冰冷地锁定在保温床上的两个孩子身上,握着紫檀木拐杖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缓缓抬起手,拐杖的尖端指向保温床,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帝王敕令般的威压:
“检查。”
“立刻。”
“是,老太爷!” 两名白大褂医生如同得到指令的机器,面无表情地绕过陆霆骁,径首走向保温床!他们动作刻板地打开检测箱,拿出冰冷的听诊器、瞳孔笔、微型便携式检测仪,目标明确——景珩和予安!
“站住!” 陆霆骁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他猛地跨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硬生生拦住两名医生的去路!恐怖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他周身弥漫开来,整个病房的温度骤降!“没有我的允许!谁敢碰我的孩子一下——!!” 最后几个字,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带着毁灭性的力量!
两名医生被这恐怖的气势所慑,动作瞬间僵住,脸色煞白,下意识地看向轮椅上的陆震山。
陆震山浑浊的眼眸终于抬起,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盯住陆霆骁布满血丝、燃烧着暴戾火焰的眼睛。爷孙俩的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如同两道无形的闪电交击,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硝烟味!
“你的孩子?” 陆震山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尖锐的讽刺和冰冷的威压,“陆霆骁!你搞清楚!他们姓陆!是我陆震山的重孙重孙女!是陆家未来的血脉!”
“他们的健康!他们的资质!关乎陆家的未来!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让开!”
最后两个字,如同重锤,带着不容抗拒的家族意志!
“不可能!” 陆霆骁寸步不让,眼神孤绝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他们是我的孩子!更是宁夕的孩子!谁也别想把他们当成冰冷的评估对象!威廉姆斯教授的团队全程监护,数据报告随时可查!不需要外人再来指手画脚!打扰他们休息!”
“外人?!” 陆震山拐杖重重一顿,发出沉闷的“咚”声,在死寂的病房里格外刺耳!“我看你是被这个女人迷昏了头!忘了自己姓什么!忘了陆家的根基在哪里!”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毒刺,狠狠扫过病床上脸色惨白、因为巨大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宁夕,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
“就凭她?一个连自己都差点保不住、给陆家招来无穷祸患的女人!也配决定我陆家血脉的未来?!”
“爷爷——!!” 陆霆骁的咆哮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和滔天的愤怒!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冲到轮椅前!巨大的痛苦和暴戾在他眼中翻涌,如同即将爆发的海啸!他绝不容忍任何人如此侮辱宁夕!尤其是在她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孩子们才脱离危险的此刻!
就在这剑拔弩张、父子亲情与刻骨爱情即将彻底撕裂的千钧一发之际——
“呜…哇…”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委屈和不安的婴儿啼哭声,如同投入火药桶的一缕清泉,猛地从保温床的方向响起!
是景珩!小家伙似乎被病房内恐怖的威压和剑拔弩张的气氛所惊扰,小嘴一瘪,发出了不安的呜咽!
紧接着!
仿佛是哥哥的哭声唤醒了妹妹,予安紧闭的眼睛也猛地睁开!那双清澈懵懂的眼眸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小嘴委屈地瘪着,喉咙里发出细细弱弱、却更加令人心碎的抽泣:“呜…呜哇…妈妈…”
两个孩子不安的哭声,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扎进宁夕的心脏!巨大的母性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她猛地掀开被子,不顾腹部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挣扎着想要扑向保温床!泪水汹涌而出,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哭喊:
“宝宝!别怕!妈妈在!别怕!”
“夕夕!别动!” 陆霆骁的心瞬间被揪紧!他猛地转身,想要阻止宁夕牵扯伤口。
而就在这混乱的瞬间!
陆震山那如同万年玄冰般冷酷锐利的目光,在扫过保温床上哭泣的两个重孙重孙女时,在看清予安那双蓄满泪水、如同雨后初晴天空般清澈的眼睛时——尤其是那双眼睛深处,那抹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属于陆家血脉的倔强光芒时——
老人握着紫檀木拐杖的手,极其轻微地…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
他眼底深处那翻涌的雷霆之怒和冰冷的威压,似乎被这双酷似陆霆骁幼时的眼睛,以及两个孩子无助的哭声,硬生生…凿开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缝。
病房内,孩子的哭声,宁夕的悲鸣,陆霆骁的低吼,陆震山沉重的呼吸…交织成一曲混乱而沉重的悲歌。暖阳依旧,心渊却惊雷乍起,裂痕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