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最终还是决定，暂且留下李斯和赵高二人性命。
毕竟，这二人如今并未犯下明面上的过错，若仅凭扶苏一番“未来之言”便随意降罪，倒显得他这位始皇帝脑子真的出了问题，也容易引起朝局动荡。
不过，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滋长。
嬴政心中己然打定主意，日后定会对这二人严加看管，绝不容许他们有任何颠覆大秦的机会。
相较于处置朝臣的复杂，嬴政对扶苏带回来的“神仙笔”和“神仙纸”却是上了十二分的心。
他比扶苏，甚至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更明白，这两样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对于庞大的大秦帝国而言，究竟意味着何等翻天覆地的变革！
“扶苏，”夜深人静，嬴政将扶苏单独召至御书房，烛火跳跃，映照着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眼神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你下次，再去到那个秦风那里，务必，务必给朕问清楚！这笔，这纸，究竟是如何造出来的？那笔尖的滚珠，那无需研磨的墨水，还有这轻薄却坚韧的纸张！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
他顿了顿，手指在光滑的纸面上轻轻，那触感让他心神激荡，“如果，我是说如果，以我大秦之力，当真无法仿制，”嬴政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不惜一切代价的决绝，“你便问问那个秦风，他想要什么！金银珠宝？良田美宅？甚至是……爵位？只要他肯将这制造之法，或是成品，卖与大秦，朕，无有不允！”
此刻的嬴政，不像一位威加海内的帝王，倒像个急于得到心爱之物的孩童，只不过，这个“玩具”，牵动的是整个帝国的神经与未来。
扶苏见父皇对笔纸如此上心，心中稍定，随即禀报道：“父皇，儿臣回来后，依照秦风所言，寻了些兔子、鸭子，还有几只宫中豢养的幼犬，每日喂食父皇平日所服用的那些所谓‘仙丹’。”
他说到此处，微微停顿，观察着嬴政的神色。
嬴政的脸庞隐藏在烛火的阴影中，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此刻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结果如何？”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
扶苏心中却是一紧，他知道，平静之下，往往是惊涛骇浪。
他沉声道：“回父皇，那些牲畜，初服丹药，确如秦风所言，精神亢奋，躁动不安。”
“然则，不出三日，便开始脱毛、食欲不振、精神萎靡。”“七日之内……”扶苏的声音低了下去，“七日之内，无一存活，皆……皆暴毙而亡，死状凄惨。”
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嬴政放在案几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没有说话，只是胸膛微微起伏。
他己停了丹药，心中本就存疑，此刻听闻这般结果，一股后怕与怒火交织着涌上心头。
他竟被那些方士蒙骗了如此之久，日日吞服的，竟是催命的毒药！
扶苏看着父皇紧绷的侧脸，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若非秦风，若非这奇遇，父皇恐怕……他不敢再想下去。
“儿臣……儿臣斗胆，己命人将宫中所有丹药封存，待父皇发落。”扶苏低声道。
嬴政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口气中，带着压抑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做得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虽然只是简单的三个字，但扶苏知道，这意味着父皇彻底断了对那些所谓仙丹的念想。
这比什么都重要。
而扶苏回到咸阳城的这段时间里，朝中百官也分明地看到了始皇帝陛下态度的微妙转变。
每日早朝结束，当内侍尖细的嗓音喊出“退朝——”之后，紧接着，必然会响起始皇帝那沉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第二道声音：“长公子留步，随朕去后殿。”
一次，是巧合。
两次，是偶然。
可当这成为每日的惯例，当长公子扶苏那略显单薄却日益挺拔的身影，在百官羡慕、嫉妒、探究的目光中，紧随陛下之后，消失在厚重的殿门之后时，再迟钝的官员也品出味儿来了。
“看见没？陛下今日与长公子说话时，嘴角都带着笑意！那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啊！”一名眼尖的御史，在散朝后与同僚小声嘀咕，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
“笑意？乖乖，老夫在这咸阳宫当差二十载，见过陛下龙颜大怒，见过陛下不怒自威，就是这带着温度的笑，屈指可数啊！”另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捋着胡须，感慨万千，眼中闪烁着意味深长的光芒。
“看来，这大秦的储君之位，虽未明立，却己是昭然若揭了。”
“长公子这是……时来运转了！”
“嘘！慎言！慎言！陛下心思，岂容我等揣测！”
尽管嘴上说着慎言，但那眉飞色舞的表情，早己将内心的激动与笃定展露无遗。
一时间，原本门可罗雀的长公子府，也隐隐有了些车马往来的迹象。一些嗅觉灵敏的官员，开始旁敲侧击地向扶苏身边的人示好，或是送些不轻不重的“薄礼”，或是“偶遇”时嘘寒问暖，言语间满是恭维与亲近。
丞相李斯依旧每日准时上朝，面色沉静如水，只是在批阅堆积如山的公文时，偶尔会走神，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扶苏常站的那个位置。
这位曾经被他视为不足为虑，甚至有些“仁懦”的长公子，似乎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方式，迅速崛起。
而中车府令赵高，则更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他侍奉陛下多年，最擅察言观色。
陛下对扶苏态度的转变，那种近乎“依赖”的召见，让他嗅到了一丝浓浓的危险气息。
尤其是当他无意中看到，陛下竟在私下里，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古怪“笔”，在一种雪白的“纸”上写写画画，而那些东西，正是从扶苏那里得来时，他心中的警铃更是大作。
扶苏，这个他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绊脚石，似乎正在变成一座难以撼动的大山，挡在了他和某些不可告人的图谋之间。
对于这一切朝堂内外的暗流涌动，扶苏只是淡然处之。
他每日陪着父皇，或是讨论政务，或是解释那些来自“未来”的零星知识，或是……一起研究那几包仅剩的“泡面”该如何分配，才能让父皇每日都能尝到鲜，又不至于太快“断粮”。
嬴政对“泡面”的热情，丝毫未减。
甚至有一次，当扶苏不小心将最后一包“老坛酸菜面”的汤汁洒了一些在奏章上时，这位千古一帝竟没有如往常般龙颜大怒，只是心疼地看了一眼那迅速晕开的油渍，然后默默地将奏章移开，示意扶苏下次小心些，别浪费了“汤底精华”。
扶苏看着父皇那副斤斤计较，却又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模样，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或许，这些来自未来的“小玩意儿”，正在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悄然改变着这位铁血帝王，也改变着大秦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