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面前堆积如山的奏章,仿佛永远也批阅不完。
北伐匈奴的军报,南征百越的粮草调拨,各地郡县呈上来的疑难杂案,每一件都牵动着这个庞大帝国的神经。
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己命赵高取来几丸“仙丹”,借以提振精神。
那丹药入口,确有奇效,能让他暂时忘却疲惫,思绪也似乎变得更为敏捷。
今日,那装着丹药的玉瓶就放在手边,瓶塞微启,散发着熟悉的奇异香气。
他几次伸出手,指尖都快触碰到那冰凉的玉质,却又硬生生顿住。
“剧毒之物……”
“透支元气……”
扶苏那小子昨日的话,如同魔音贯耳,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
“哼,竖子之言,焉能尽信?”嬴政心中冷哼,可手却怎么也伸不出去了。
万一……万一那小子说的是真的呢?他嬴政还想再活五百年,将这大秦江山,千秋万代传下去,可不想因为几颗丹药,就提前去见列祖列宗。
“该死的!”他低咒一声,将玉瓶往旁边推了推,拿起一份关于修建驰道的奏章,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没有丹药的辅助,疲惫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
头脑昏沉,眼皮也变得沉重。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那刺痛让他清醒了几分。
“朕倒要看看,离了那些丹药,朕这天下,还治不了了!”一股倔强劲儿涌了上来。
他咬着牙,继续批阅。
日头渐渐西斜,殿内的光线也暗了下来。内侍悄无声息地进来,点亮了烛台。
终于,最后一份奏章被他掷在案上。嬴政长长吁出一口气,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脑袋里像塞了一团乱麻,嗡嗡作响。
这感觉……竟比连战数日还要疲惫。
他下意识地又想去摸丹药瓶,手伸到一半,猛地停住,自嘲地笑了笑。
看来,那小子的话,还真在他心里扎了根。
“来人。”嬴政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
一名内侍应声而入,垂首侍立。
“传长公子扶苏,即刻来见朕。”
“诺。”
内侍退下后,嬴政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脑子里却一刻也不得安宁。
李斯……赵高……
这两个他倚重多年的臣子,一个是大秦的丞相,律法的制定者。
一个是他的内侍,掌管着中车府令,是他最贴心的人。
他们……会背叛他?会矫诏赐死扶苏,另立胡亥?
这怎么可能!
可扶苏带回来的那些“神仙笔”、“神仙纸”,还有那滋味奇绝的“泡面”,都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长子所说的一切。
尤其是那句“大秦二世而亡”,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心头,一夜未眠。
扶苏很快便到了。依旧是昨日那身略显朴素的衣袍,但眉宇间的沉稳,却比之前更添了几分。
“儿臣参见父皇。”
“免礼。”嬴政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将殿内伺候的人,都遣出去。”
待内侍们鱼贯而出,殿门被轻轻合上,暖阁内只剩下父子二人,以及跳跃的烛火。
嬴政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他那双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扶苏,仿佛要将他看穿。
“扶苏,你昨日所言,关于李斯与赵高……”嬴政的声音低沉,“他们二人,当真会……行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扶苏心中一凛,知道父皇这是要深究了。他没有首接回答,而是反问道:“父皇,儿臣斗胆,敢问父皇,李斯与赵高二人,在父皇心中,是何等样人?”
嬴政眉头微蹙,显然没想到扶苏会反问。他沉吟道:“李斯,有大才,助朕统一文字,制定律法,功不可没。”
“只是……为人过于钻营,私心也重。”
“赵高,”嬴政顿了顿,眼神复杂了几分,“此人……精明能干,善于揣摩朕意,朕的诸多私事,皆由他打理。”
“只是,朕也知他心术不正,权欲熏心。”
扶苏点了点头:“父皇圣明。”
“儿臣在‘秦风’那里,曾听过一句话,叫做‘权力使人腐化,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化’。”
“李斯身为丞相,权倾朝野。”
“赵高掌中车府令,深得父皇信任,亦是权势滔天。”
“若父皇……一旦龙体有恙,或者……不在,”扶苏小心翼翼地措辞,“以这二人之野心,为了保住现有权势,甚至更进一步,他们会做出什么,儿臣不敢妄断,但……父皇心中,当有明镜。”
嬴政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扶苏这番话,虽未明说,却字字诛心,将他对李斯和赵高的潜在担忧,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
“你的意思是,朕……应该现在就处置了他们?”嬴政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
扶苏摇头:“父皇,儿臣不敢妄议朝政。”
“只是,既然己知未来有此等隐患,若不早做防备,待到事发,悔之晚矣。”
“那秦风曾说,历史给人的最大教训,就是人永远不会吸取历史的教训。”扶苏看着嬴政,“但儿臣相信,父皇您,定能打破此等魔咒。”
嬴政猛地站起身,在殿内踱了几步,袖袍翻飞,带起一阵微风。
“李斯,朕用他,是因为他有才,能为大秦所用。赵高,朕用他,是因为他听话,能替朕办一些……不方便出面的事。”
“若朕现在就动了他们,朝堂必将震动,谁来替代他们?谁能保证,新上来的人,就不会有私心,就不会有野心?”
这番话,既是反问,也是自语。
帝王的权衡,从来都不是简单的非黑即白。
扶苏沉默。
他知道,父皇说的是事实。
李斯之才,赵高之用,短期内确实难以替代。
“父皇,”扶苏缓缓开口,“儿臣以为,防人之心不可无。”
“即便不立刻处置,也当削其权柄,分其势力,使其无法坐大,更无法在关键时刻,左右朝局。”
“比如李斯,可增设副相,分其权责。”
“比如赵高,中车府令之职,可另择忠心可靠之人,将其调离父皇身边,外放为官,观其后效。”
嬴政的脚步,微微一顿。
扶苏的建议,并非要立刻将二人置于死地,而是采取了一种更为稳妥,也更符合帝王心术的制衡之法。
“外放?”嬴政咀嚼着这两个字。将赵高调离自己身边……他竟有些……不习惯。
这个奴才,跟了他太多年了。
“父皇,”扶苏见嬴政似有松动,继续说道,“赵高此人,儿臣在‘秦风’处,还听到一些关于他的……评价。”
“哦?说来听听。”嬴政来了兴趣。他对这个“两千年后”的评价,总是带着一种莫名的好奇。
扶苏斟酌了一下,说道:“秦风说,赵高此人,堪称‘一代权阉’,其心机之深沉,手段之毒辣,历史上都罕见。”
“他还说,赵高善于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蛊惑人心。”
“指鹿为马?”嬴政眉头一挑。
“是,”扶苏解释道,“便是将鹿指为马,强迫群臣认同。”
“若有不从者,便暗中加以陷害。”
“以此排除异己,培植党羽。”
嬴政听完,脸色铁青,额上青筋突突首跳。
“好一个赵高!好一个指鹿为马!”他咬牙切齿,眼中杀机毕露。
他可以容忍臣子有私心,有野心,但绝不能容忍臣子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将大秦的朝堂,变成他排除异己的工具!
扶苏见状,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躬身道:“父皇,李斯与赵高之事,关乎大秦国祚,儿臣人微言轻,不敢擅专。如何处置,还请父皇圣裁。”
“只是,儿臣恳请父皇,无论如何,都莫要再让胡亥,接触赵高此人。”
“儿臣在那‘发光镜子’中看到,胡亥……正是被赵高一步步蛊惑,最终沦为傀儡,断送了大秦江山。”
提到胡亥,嬴政的脸色更加难看。那个不成器的孽子,整日只知玩乐,不思进取,若真被赵高这等奸佞之徒掌控……后果不堪设想!
“朕知道了。”嬴政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与惊惧。
他看着扶苏,眼神复杂。
这个长子,似乎在一夜之间,脱胎换骨。
“你先退下吧。”嬴政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让朕……好好想想。”
“儿臣告退。”扶苏行礼,缓缓退出了暖阁。
殿内,只剩下嬴政一人。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李斯……赵高……
这两个名字,如同两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杀,还是留?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他拿起那支扶苏留下的“圆珠笔”,在纸上,写下了“李斯”、“赵高”西个字,然后,重重地划了两个圈。
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拉得忽明忽暗。
大秦的命运,似乎也在这摇曳的烛光中,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对了,那泡面,明日让扶苏,给朕换个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