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烛火摇曳,将嬴政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显得愈发孤高。
胡亥那副涕泪交加、丑态百出的模样,还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回放。
“蠢货!”嬴政低低地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透着彻骨的寒意。
一个连戏都演不周全的儿子,若非背后有人一字一句地教唆,怎敢在太庙那等庄严之地,行此等荒唐可笑之事?
赵高……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密的针,不轻不重地扎在嬴政的心头。
他想起扶苏带回来的那些关于“未来”的只言片语,其中便有赵高矫诏、指鹿为马、祸乱朝纲的片段。
原本,他对此还存着几分将信将疑。
毕竟赵高伺候他多年,虽知其心术不正,惯会阿谀奉承,但也算得上是条听话的狗,用着也还顺手。
可今日太庙之事,胡亥那拙劣得令人发笑的表演,分明就是赵高在背后的痕迹。
“一条会反噬主人的狗,留着何用?”嬴政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他原本还想着,若赵高能安分守己,看在他多年侍奉还算尽心的份上,或许还能留他一条性命,寻个由头,远远打发了便是,眼不见心不烦。
但现在看来,此人野心早己深入骨髓,不除,必成大患!他嬴政一手缔造的大秦,绝不能毁在这种阉竖手中!
杀一个赵高,对他而言,易如反掌。
但,如何杀?
嬴政眉头微蹙。
他乃大秦始皇帝,一言九鼎,生杀予夺。
可他亲手制定的秦法,亦如悬在头顶的利剑,约束着天下人,某种程度上,也约束着他自己。
赵高如今并无明面上的大罪,若无故将其处死,朝野上下,难免议论纷纷,更会让人觉得他嬴政行事不公,滥杀无辜。
这对他,并非好事。
“律法……”嬴政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弧度。
律法是用来治国的,但有时,也会成为一种不必要的束缚。
他踱步至宽大的御案前,目光落在扶苏留下的那支造型奇特的“圆珠笔”和一沓雪白细腻的“神仙纸”上。
这些来自“未来”的物件,总能给他带来一些莫名的启示,仿佛能让他看得更远,想得更深。
他拿起笔,那冰凉坚硬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
明面上不能动,不代表暗地里不行。
有些肮脏的东西,不必非要摆在光天化日之下清理,徒惹一身腥臊。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嬴政铺开一张纸,那雪白的纸面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他握着笔,笔尖在纸上迅速划过,留下几个简短而有力的字。
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写罢,他将那张纸条随意地对折了几下,并未交付给任何人,只是随手将其压在了桌案一角,一个堆放着几卷废弃竹简的角落,毫不起眼。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琐事,拿起一份关于驰道修筑的奏章,继续批阅起来,神色平静如常,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杀机从未出现过。
夜,更深了。
翌日,天刚蒙蒙亮,咸阳宫内便如同往常一般,在晨曦中苏醒,开始了一日的运转。宫人们轻手轻脚地行走,洒扫庭除,生怕惊扰了还未苏醒的宫殿主人。
然而,一份突如其来的急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与秩序。
“陛下!陛下!出……出事了!”一名内侍连滚带爬地冲进嬴政的寝殿外,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充满了惊恐。
守夜的曾鸣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呵斥其失仪,殿内己传来嬴政略带沙哑的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何事如此惊慌?”
“回……回陛下,”那内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中……中车府令赵高……赵大人他……他今晨被发现……暴毙在……在自己的居所了!”
“什么?”曾鸣闻言,也是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
赵高?那个在宫中经营多年,权倾一时的赵大人,竟然就这么死了?
殿内沉默了片刻,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许久,嬴政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听不出丝毫喜怒,平静得有些反常:“传太医去验看。”
“另外,此事暂且压下,莫要声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诺!奴才遵旨!”内侍如蒙大赦,慌忙磕了个头,连滚带爬地退下了。
尽管嬴政下令封锁消息,但宫墙之内,哪有真正不透风的墙?
中车府令赵高暴毙的消息,还是如插了翅膀一般,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咸阳宫,进而如瘟疫般蔓延至朝野。
一时间,文武百官,无论品阶高低,无不震惊莫名。
“听说了吗?赵高死了!”
“怎么死的?昨日在太庙,不还好端端的吗?虽然后来十八公子那事儿有些……但他看着精神头足得很啊!红光满面的!”
“据说是暴毙!太医去看过了,仵作也验了,说是……说是突发恶疾,心疾,回天乏术!”
“恶疾?心疾?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个时候病?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蹊跷吧?赵大人平日里身子骨可硬朗着呢!”
朝堂之上,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神色各异。
有惊愕,有疑惑,有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也有人暗自心惊,生怕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丞相李斯站在人群中,脸色比往日更加凝重。
赵高死了,死得如此突然,如此蹊跷。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那高高在上的麒麟殿御座,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这位陛下,手段当真是越来越……雷霆万钧,莫测高深了。
扶苏在自己的宫中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微微一怔。
赵高死了?他昨日在太庙,还活蹦乱跳地导演着那场拙劣的闹剧呢。
他想起父皇昨日那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厌烦的眼神,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父皇这是……终于出手了?
只是,用的是何种手段?竟能让赵高死得如此“名正言顺”,连太医都查不出什么端倪?
他走到窗边,看着宫外那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皇权之下,人命如草芥。
即便是权倾一时的中车府令赵高,在真正的帝王意志面前,也不过是只待宰的羔羊,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早朝时,嬴政依旧是那副威严深重的模样,仿佛赵高的死,对他而言,不过是少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奴才,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未曾在他心中激起。
有御史斗胆提及此事,想探探陛下的口风,言语间充满了对赵高“不幸离世”的惋惜。
嬴政只是淡淡地说道:“赵高侍奉朕多年,也算劳苦功高。”
“如今不幸病故,朕心甚痛。”
“着厚葬,其家人……酌情抚恤吧。”
轻描淡写,一锤定音。
再无人敢多言半句,朝堂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凝滞。
退朝后,嬴政回到御书房,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桌案那个角落。
那张写着字的纸条,己然不见了踪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他拿起毛笔,在一份新的奏章上,缓缓写下批示。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手中的笔上,折射出冰冷的光。
咸阳宫的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在宫中呼风唤雨的中车府令,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仿佛一颗投入大海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
而大秦的权力中枢,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所有人都明白,有些东西,己经悄然改变了。
陛下的心思,越发难以揣测,那份深不可测的帝王心术,让人不寒而栗。
而那个长公子扶苏,在众人心中的分量,又重了几分。
毕竟,赵高的倒台,与扶苏的崛起,几乎是同时发生的。
这其中,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众人心中各自盘算,却无人敢将疑问宣之于口,只是看向扶苏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敬畏与探究。
只有那御书房桌案上,新换的墨水瓶,在阳光下闪着幽幽的光,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嬴政放下笔,揉了揉眉心,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赵高一除,胡亥那边,短时间内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接下来,该好好想想,如何将扶苏那些“未来之物”,真正变成大秦的利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