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的“暴毙”,如同一颗投入咸阳宫这潭深水的小石子,除了在最初激起几圈微不足道的涟漪,便迅速沉底,再无声息。
大秦的朝堂,依旧是那个庄严肃穆的朝堂,每日的朝会,奏章的批阅,政令的下达,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那个曾经权倾一时的中车府令,从未存在过一般。
麒麟殿的御座上,始皇帝陛下的威仪不减分毫,甚至,在那深邃的目光中,似乎还多了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锐利。
然而,宫墙之外,那些每日战战兢兢上朝的官员们,内心却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退朝之后,三三两两相熟的官员,总会不自觉地聚到一处,眼神交汇间,尽是心照不宣的惊悸与揣测。
“听说了吗?赵府那边,陛下只是派人去‘慰问’了一下,赏了些金银,便再无下文了。”一位须发微白的老臣压低了声音,手指在袖中微微捻动。
旁边一位年轻些的官员接口道:“何止啊!昨日我还特意去赵府门前绕了一圈,那叫一个冷清!往日里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如今……啧啧,连只野狗都不愿多待。”
“暴毙……嘿,这‘暴毙’二字,用得真是……妙啊!”另一人干笑两声,眼神却瞟向西周,生怕隔墙有耳。
“谁说不是呢?前几日还活蹦乱跳,上蹿下跳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太医院那边,据说也是含糊其辞,只说是‘旧疾复发,药石罔效’。”
“旧疾?他赵高有什么旧疾,咱们谁不知道?倒是那十八公子,听说还在宫里抄书呢,一天十遍《秦律》,手腕子都快抄断了!”
“嘘——慎言!慎言!”老臣连忙制止,“陛下自有圣断,我等臣子,妄议不得。”
话虽如此,但众人心中都跟明镜似的。
赵高之死,绝非“暴毙”那般简单。
只是,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谁敢去深究?
谁又敢去问?除非是嫌自己的脖子太硬,脑袋太多。
更让他们感到惊讶,甚至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是长公子扶苏的态度。
“你们瞧见了没?今日早朝,陛下提及赵高后事,长公子他……竟是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是啊!若是以往的长公子,怕是早就站出来,引经据典,要求彻查此事,还律法一个公道了!”
“可不是嘛!当初为了那些黔首,他都敢跟陛下据理力争,如今这赵高好歹也是个中车府令,死得不明不白,长公子竟是……不闻不问?”
“看来,这上郡一行,对长公子的影响,当真是……翻天覆地啊!”一位官员抚着短须,若有所思。
“莫非……长公子在那苦寒之地,悟出了什么为官处世的新道理?”
“谁知道呢?只是如今的长公子,越发让人看不透了。”
“沉稳是沉稳了,可也……也让人有些敬畏了。”
官员们七嘴八舌,猜测纷纷。
他们哪里知晓,扶苏的改变,并非源于那苦寒的上郡,而是来自一个他们做梦也想象不到的“未来”。
此刻的扶苏,对朝堂上的暗流涌动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他更清楚,有些事情,父皇自有决断,他不必多言。
他眼下更要紧的,是如何将那些“未来之物”,真正在大秦落地生根。
这几日,扶苏几乎将所有空闲时间都泡在了一个临时辟出来的工坊里。
工坊内聚集了咸阳城中最顶尖的十几名工匠,个个都是身怀绝技之辈。
然而此刻,这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匠人们,却都对着几张雪白轻薄的纸张,愁眉不展,抓耳挠腮。
“长公子,您看这……这‘纸’,薄如蝉翼,却又坚韧异常,实在是……巧夺天工!”一位老工匠捧着一张硬壳抄的纸页,翻来覆去地看,眼中满是惊叹与困惑,“小老儿做了几十年活计,金石玉器,木雕漆染,也算略通一二,可这东西……闻所未闻啊!”
扶苏指着桌案上堆放的一些木料、竹片、破布、渔网等物:“秦风曾言,此纸,乃是用寻常之物制成,成本低廉。”
“诸位师傅再仔细看看,能否从中找出些门道?”
工匠们围着那几张纸,有的用鼻子闻,有的用指甲刮,有的甚至想用舌头舔舔,被旁人及时拉住。
“公子,这纸张之上,隐约能看到些细密的纹路,倒像是……像是木头碾碎了压成的?”一个年轻些的工匠,指着纸面,不太确定地说道。
“木头?”老工匠一听,连连摇头,“王二麻子,你莫不是昏了头?木头是何等粗硬之物,如何能制成这般轻软的纸张?莫说碾碎,便是磨成粉末,那也是木屑,如何能成片?”
“可是……除了木头,竹子也有些相似,但竹子更韧,怕是更难处理。”
“会不会是某种特殊的草?或者……蚕丝?”
工匠们议论纷纷,各种猜测都冒了出来,甚至有人异想天开,说是不是用什么神仙泥巴糊出来的。
扶苏看着他们,心中也是无奈。
他自己对造纸之法,同样一窍不通。
秦风那小子,只顾着给他塞泡面,看电视剧,对于这些关键技术,却只是轻飘飘一句“寻常之物,不难复制”,便再无下文。
“诸位师傅莫急,”扶苏开口道,“此事非一朝一夕之功。”
“你们先尝试用这些木料,看看能否将其处理得更细碎,更柔软些。”
他拿起一张纸,对着光亮处仔细观察,试图从那细密的纤维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他知道,这薄薄的纸张,一旦能量产,对于大秦的意义,将是划时代的。
一名心思活络的工匠,看着扶苏手中的纸,又看看地上那些木头,突然一拍大腿:“公子,小人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这木头,若是将其煮烂,再用重物捶打,会不会……会不会就能变得像这纸一般柔软了?”
“煮烂?捶打?”扶苏微微一怔,随即眼中一亮。
虽然听着简单粗暴,但未尝不是一个思路。
“可以一试!”
于是,工坊内很快便支起了大锅,劈好的木柴被投入锅中,加水猛煮。
一时间,烟熏火燎,热气蒸腾。
工匠们挥舞着大锤,对着煮得半软的木料奋力捶打,木屑与汗水齐飞。
扶苏站在一旁,看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心中却也明白,这离真正的造纸,恐怕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看来,下一次见到秦风,定要将这造纸的法子,仔仔细细问个明白,最好能让他画个流程图出来!
他摸了摸袖中那支圆珠笔,心中暗道:秦风啊秦风,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