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冷冷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他走到秦风面前,用剑鞘抬起了他的下巴,眼神冰冷刺骨。
“有什么话,去跟陛下说吧。”
陛下?
不是长公子?
秦风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能被蒙氏将领称之为“陛下”的,在这座宫殿里,在这个时代,只有一个人。
那个结束战国,一统天下,焚书坑儒,求仙问药的……始皇帝,嬴政。
嬴政是在一阵剧烈的晃动中被惊醒的。
那不是地龙翻身时那种持续的摇摆,而是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之后,整个章台宫地基传来的一记猛烈颤动,仿佛有什么天外巨物,硬生生砸进了咸阳宫的心脏。
紧接着,宫殿檐角下悬挂的铜铃狂乱作响,汇成一片刺耳的急促音浪,远处还夹杂着宫人尖锐的惊叫和慌乱的脚步声。
“陛下!”贴身的内侍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出事了!出大事了!”
嬴政己经坐起了身,寝衣的衣襟因动作而微微敞开,露出了并不算健壮但依旧充满力量感的胸膛。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只有一种被从沉睡中强行唤醒的、冰冷至极的怒意。
“何事?”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知……不知是何物……在演武场那边……天降巨响,尘土漫天!”内侍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嬴政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演武场?
那里地势开阔,是宫城守备最森严的地方之一。
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那个地方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一股熟悉的疲惫感,紧随其后地涌了上来,让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心中一阵烦躁,不只是对这突如其来的骚乱,更是对自己这具越来越容易感到困倦的身体。
他才刚刚将监国之权交给扶苏,本想求得几分清静,调养身心,却不想连一个安稳觉都睡不成。
上一次有人敢在深夜的咸阳宫里挑衅,是哪一年?
他己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些人的下场,被剁成了肉泥,喂了宫里的恶犬。
“传令下去,封锁宫城,任何人不得出入。”嬴政沉声下令,一边由宫人服侍着,穿上那身繁复而威严的玄色常服,“朕倒要看看,是哪路鬼神,敢在朕的宫里撒野。”
他没有去事发现场,而是径首走向了章台宫。
他是帝王,他不需要去寻找麻烦,麻烦,自会被送到他的面前。
章台宫内,灯火通明。
一队队手持长戈的郎卫甲士,己经将大殿内外守得水泄不通,肃杀之气弥漫在空气中。
嬴政高坐于龙椅之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闭目等待。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殿外的喧哗声渐渐近了,其中夹杂着一个中气十足、却又絮絮叨叨的陌生声音。
“哎哎哎,我说哥几个,轻点行不行?我这身衣服很贵的!纯棉的,懂吗?算了,你们也不懂……”
“我真不是刺客!你们见过这么帅的刺客吗?我跟你们长公子是老熟人,铁哥们儿!你们去问问扶苏,就说他兄弟来了,给他带了点土特产!”
“别推别推!我自己会走!我真是来帮你们大秦的,技术扶贫,懂不懂?我跟你们说,我带来的那些铁疙瘩,那可是宝贝,能让你们大秦原地起飞……”
押送的卫士们显然被这番胡言乱语搞得不胜其烦,只听一声低喝:“闭嘴!再多言,割了你的舌头!”
那个声音这才消停了片刻。
嬴政紧锁的眉头,不由得松开了半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困惑。
这番话,颠三倒西,闻所未闻。
刺客会这样吗?疯子?可听这声音,条理还算清晰。
他心中那股因被打扰而生的怒火,竟被这股强烈的好奇心冲淡了不少。
很快,沉重的殿门被推开。
两名身材魁梧如铁塔的卫士,押着一个男子走了进来。
嬴政的目光瞬间凝固。
进来的人,穿着一身他从未见过的奇装异服。
上身是一件灰扑扑的单衣,胸前印着几个鬼画符般的字母,下身是蓝色的紧身长裤,料子看起来粗糙却又坚韧。
他的头发很短,乱糟糟的,脸上和身上沾满了黑色的油污与灰尘,看起来狼狈不堪。
可就是这样一个狼狈的人,却没有丝毫阶下囚的自觉。
他一进殿,没有被这庄严肃杀的阵仗吓得腿软,反而好奇地东张西望,那双眼睛,亮得有些过分。
秦风也正在打量着这座传说中的宫殿。
太大了,太高了,太……有压迫感了。
巨大的青铜立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两排手持长戈的士兵面无表情,如同复活的兵马俑,火盆里跳动的火焰将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张牙舞爪。
空气里,弥漫着青铜、香料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权力的味道。
他的目光,顺着铺在地上的华美地衣,越过层层台阶,最终,落在了那高踞于一切之上的龙椅。
以及,龙椅上的那个人。
那一瞬间,秦风的大脑先是一片空白。
时间仿佛静止了,殿内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影,都潮水般退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端坐在至高之处的身影。
那个人就坐在那里,仅仅是坐在那里,整个大殿的重量仿佛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并不像后世画像里那般凶神恶煞,反而面容清瘦,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仿佛是两个深不见底的旋涡,能将所有人的心神都吸进去。
那不是属于凡人的眼神。
那是揉碎了六国山河,碾平了百家诸子,将整个天下都踩在脚下之后,才能淬炼出的眼神。
秦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然后重重地擂在了胸骨上。
他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自己为何而来,也忘记了刚刚还在跟卫士们插科打诨的轻松。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混杂着敬畏与激动的战栗,从他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卧槽……
秦风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这就是……始皇帝?
我那……迷人又可怕的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