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看似素雅的月白云锦,秦昭认得。那是江南织造局每年仅贡数匹的“月华锦”,触手生凉,薄如蝉翼,却坚韧无比,在光线下能隐现流云暗纹,价比黄金!她脚上那双绣鞋,乍看只是素缎,细看之下,鞋尖竟镶嵌着打磨光滑的羊脂白玉莲苞,鞋帮处以极细的金丝盘绕出缠枝纹,其间点缀着细小的点翠和米珠,行走间光华流转,这一双鞋的价值,恐怕就抵得上寻常官员一年的俸禄!还有她皓腕上不经意滑落衣袖、露出半截的玉镯,那水头,那莹润通透的质地,分明是价值连城的玻璃种帝王绿!
杜侍郎?一个工部侍郎,即便有些油水,其俸禄和常例收入,绝无可能支撑其女如此挥霍无度!这己不是奢侈,这是足以抄家灭门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
秦昭的心头警铃大作。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沉稳而密集的脚步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两名守门护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陆大人!”
原本喧闹的大殿瞬间一静,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入口。
数名身着玄色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缇骑鱼贯而入,为首者身形挺拔,面容冷峻如霜,正是陆铮!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寒潭,缓缓扫过殿内一张张或惊惶或强作镇定的脸。
然而,出乎秦昭意料的是,短暂的死寂后,殿内很快又恢复了低低的议论声,甚至有人带着习以为常的抱怨:
“怎么又来了?”
“三天两头查,烦不烦啊!”
“就是,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所以然,尽耽误我们买东西……”
霓裳郡主凑近秦昭耳边,用气声飞快说道:“秦姐姐,看到了吧?这漱玉阁开张不过三月,锦衣卫己是第五次登门了!听说是有人密告此地巨额财物来历不明,与朝中重臣贪墨有关。可每次查,账目都干干净净,货品来源也说得清清楚楚,愣是抓不到半点把柄!这些小姐们,都快把这当成锦衣卫点卯了!”
原来如此!秦昭心中豁然开朗。陆铮这是在……打草惊蛇?还是引蛇出洞?故意制造频繁搜查却无功而返的假象,让幕后之人放松警惕,以为锦衣卫束手无策,从而大胆地将更多见不得光的“好东西”摆上台面?今日这支价值五千两黄金的金蟾簪,还有杜倩倩这一身行头,恐怕就是“蛇”被惊动后,按捺不住露出的獠牙!
“锦衣卫办案!所有人等,原地勿动!”一名百户上前,声音洪亮,压下了所有私语。
陆铮并未多言,只微微抬手。缇骑们立刻分散,迅速控制各处出口通道,气氛瞬间肃杀。
很快,一名主事模样的缇骑上前,对殿内众人拱手,语气还算客气:“诸位小姐夫人受惊。为配合查案,烦请移步二楼雅间歇息,稍用茶点。待查验完毕,自当恭送各位回府。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虽有不情愿的嘟囔,但无人敢违逆锦衣卫。众人只得在缇骑的引导下,顺着铺着厚毯的楼梯,走向二楼。
霓裳拉着秦昭的手,随着人流上楼。秦昭的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陆铮在人群抬头的瞬间,视线与她短暂交汇。那眼神极快,没有任何言语,却传递了一个清晰无比的信息:留下,观察。
二楼雅间,更是别有洞天。空间轩敞,陈设雅致。紫檀木的桌椅,官窑的茶具,墙上挂着意境悠远的山水古画。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中央,一架巨大的紫檀木嵌螺钿花鸟十二扇屏风!屏风上描绘的百鸟朝凤图,翎毛毕现,色彩历经岁月依旧华美绚烂,螺钿在柔和的光线下闪烁着七彩霓虹般的光泽。
霓裳郡主的目光也落在那屏风上,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她扯了扯秦昭的衣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惊叹:“天哪!秦姐姐你看那屏风!我曾在宫里的藏珍阁图册上见过!是前朝失传的宫廷御制‘百宝嵌’!据说当年是用整块紫檀,镶嵌了上千片夜光贝母和各色宝石才成!价值连城!怎么会在这里?”
秦昭心头一震。前朝宫廷御制?这漱玉阁背后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
雅间内气氛沉闷。杜倩倩坐在靠窗的位置,神色依旧清冷,只是端起茶盏的手指微微有些用力。其他小姐们则低声抱怨着。
“又来了!这陆大人是不是跟漱玉阁有仇?”
“查来查去,还不是查个寂寞!平白耽误功夫!”
“就是,我们不过是来买些首饰,招谁惹谁了?”
杜倩倩放下茶盏,瓷器轻磕桌面的声音不大,却让抱怨声为之一静。她抬眼,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的冷意:“锦衣卫行事,自有其道理。诸位与其在此抱怨,不如静候结果。横竖,清者自清。” 她这话看似在劝,却隐隐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倨傲。
秦昭冷眼旁观,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她微微侧身,对霓裳耳语道:“郡主,帮我个忙。我要下去一趟。”
霓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点了点头。她清了清嗓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骄纵:“哎呀!本郡主的荷包呢?方才还在身上的!定是掉在楼下了!那里面可是有母妃赏的南海贡珠!谁去替本郡主寻来?寻到了,本郡主重重有赏!”
此言一出,雅间内瞬间鸦雀无声。
方才还抱怨的小姐们个个噤若寒蝉,眼神躲闪。
让她们下去面对那些煞神般的锦衣卫?
开什么玩笑!
那南海贡珠再贵重,也比不上自己的小命和脸面要紧!
一时间,无人敢应声,生怕被郡主点名。
“怎么?都聋了不成?”霓裳郡主柳眉倒竖,目光凌厉地扫视一圈。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秦昭向前一步,垂首恭敬道:“郡主息怒,奴婢愿去为郡主寻找。”
霓裳“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挥挥手:“快去快去!仔细些找!”
秦昭应了一声“是”,在众人或同情或庆幸的目光注视下,转身推门而出。
门口守卫的缇骑见是她,默契地侧身让开,迅速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