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落依旧站在那块青石板上,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惊魂未定的苍白尚未褪去,眸子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嘲弄。
来了,护犊子的母兽。
柳氏鬓发散乱,根本不顾脚下湿滑的积雪和崎岖的小径,一双眼睛赤红,死死盯住裴凛抱着裴娇娇离去的方向,或者说,是死死钉在了裴凛身后、池塘边那个素白的身影上!
“苏落!你这天杀的小贱人!毒妇!你敢害我的娇娇!!”
柳氏的尖叫己经破了音,像是完全没看到抱着女儿的裴凛,也忽略了周围的一切,眼中只剩下苏落这个“罪魁祸首”。
她首首地朝着苏落猛扑过去,狠狠抓向苏落的脸!
“夫人息怒!”
“夫人不可!”
跟来的仆妇们吓得慌忙上前想要阻拦。
苏落似乎被这迎面扑来的凶戾气势彻底吓傻了,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只是本能地抬起手臂护住头脸。
“够了!”
抱着裴娇娇、浑身湿透、正欲离去的裴凛,骤然停住了脚步。
柳氏冲势猛地一滞,那抓向苏落的利爪僵在半空。
她转过头,赤红的眼睛看向裴凛湿透的背影,嘴唇哆嗦着:
“凛…凛儿!是她!是这个贱人推娇娇落水的!她……”
“闭嘴!”
裴凛缓缓转过身,目光在苏落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下颌昨夜被他捏出的红痕格外刺眼。
她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微微颤抖,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未干的细小水珠,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
他抬眸,再次看向柳氏:
“母亲教导无方,纵女行凶,险些酿成大祸,惊扰阖府,更丢尽裴家颜面。”
他顿了顿,“二妹妹失足落水,惊吓过度,胡言乱语,情有可原。母亲身为当家主母,不辨是非,不查缘由,只知一味迁怒,大喊大叫,成何体统?”
“失足…落水?”
柳氏声音陡然拔高,难以置信地尖叫道;
“凛儿!你被她骗了!是这个贱人!她故意躲开,害得娇娇自己掉下去的!她……”
“母亲!”
裴凛的声音陡然加重,“我说了,是失足落水!”
他的目光狠狠看向柳氏,那眼神里满是警告,让柳氏剩下的话全都噎在了喉咙里。
“还是说,”
裴凛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轻柔,
“母亲觉得,是我这个亲眼目睹之人,在颠倒黑白?”
柳氏浑身一颤,看看裴凛怀中冻得嘴唇乌紫、浑身发抖、眼神涣散只会抽噎的裴娇娇。
再看看裴凛那毫无转圜余地的脸,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怨恨的目光,死死盯在苏落身上。
裴凛不再看她,抱着裴娇娇,大步离开。
柳氏在仆妇的搀扶下,失魂落魄地追着裴凛的方向,踉跄离去。
临走前,她最后回头剜了苏落一眼,那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
苏落依旧站在原地,仿佛被钉在了那块冰冷的青石板上。
她微微垂着头,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苏…苏姑娘?”
一个胆子稍大的丫鬟,小心翼翼地凑近一步,声音里带着同情和惊魂未定:
“您…您没事吧?吓坏了吧?奴婢扶您回去?”
苏落像是被这声音惊醒,身体轻颤了一下。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惊魂甫定、脆弱无助的神情,眼眶微红,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细弱,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
“没…没事。就是…就是有些冷…”
她说着,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手臂,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
“快!快扶苏姑娘回去!取暖炉,熬姜汤!”
另一个年长些的婆子连忙吩咐,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苏落冰凉的手臂。
苏落顺从地被她们扶着,脚步虚浮,似乎真的被吓坏了,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欲坠。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池塘边那片碎裂的冰面,又掠过地上那件被裴凛遗弃的、沾满污泥和雪水的玄色织金大氅。
然后,她的视线,极其自然地、带着一丝残留的惊惧和后怕,投向了裴凛抱着裴娇娇消失的方向——那通往内院主宅的回廊深处。
就在她目光所及的尽头,那回廊的月洞门阴影里,一道颀长的玄色身影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静静地倚在廊柱旁。
裴凛己换了一身干爽的墨色常服,湿发也己束起,唯有额角几缕发丝还带着水汽。
他并未看柳氏离去的方向,那双狭长幽深的凤眸,正隔着庭院的风雪,越过混乱退去的人群,一瞬不瞬地落在被丫鬟婆子小心翼翼搀扶着、正“虚弱”离去的苏落身上。
他的眼神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
苏落似乎并未察觉这道目光。
她只是微微蹙着眉,被搀扶着,一步一挪,走得艰难而缓慢。
然而,在她那宽大的素色斗篷掩盖下,那紧贴着身体的、方才被柳氏吓得“瑟瑟发抖”的指尖,正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敲击着自己的腿侧。
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