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的气氛,一度尴尬到能让空气凝固。
所有人都看着瘫在地上的钱立,以及他身下那片可疑的水渍,神情各异。有震惊,有鄙夷,有快意,也有几分兔死狐悲的复杂。
张队挥了挥手,两个探员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像拖死狗一样,把失魂落魄的钱立架了起来。
“带走!”张队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伙同他人,绑架重要任务关联人,违规使用禁术,意图嫁祸同事。数罪并罚,交由纪律监察部,严肃处理!”
那两个被李玥打晕的帮凶,也被铐上了特制的灵能手铐,一同带离。
至此,这场由钱立挑起的闹剧,以一种他绝未想到的、最耻辱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烂摊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张队才走到林渊面前,他的眼神很深,像是想把林渊里里外外都看个通透。
“你小子,玩得够大啊。”他递给林渊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
林渊没接,摆了摆手:“戒了。”
张队愣了一下,随即自嘲地笑了笑:“也是,你们年轻人,讲究养生。”
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遮住了他的表情。“你早就知道他会动手,也早就布好了局,就等他往里跳,对不对?”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林渊耸了耸肩,算是默认了。
“你把他所有的路都堵死了,把他逼到了绝境,然后,再把他所有的反扑,都变成你自己的养料。”张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惊叹和……忌惮,“好手段。孙子兵法里说,围师必阙,穷寇勿追。你倒好,不仅不留缺口,还把口袋扎得死死的,生怕他跑了。”
(注:此处引用《孙子兵法·军争篇》,意为包围敌人要留一个缺口,以防其作困兽之斗。)
“我这人,记性不太好。怕他这次跑了,下次我还得费心思去记着他。”林渊的回答轻描淡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
张队沉默了。他知道,这小子不是在开玩笑。他从林渊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极致的、高效率的“问题解决逻辑”。任何潜在的威胁,都必须在萌芽状态,以最彻底、最一劳永逸的方式解决掉,绝不留任何后患。
这种逻辑,可怕,但……有效。
“你最后,为什么收手?”张队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以你刚才表现出的能力,就算我不到,你也有上百种方法,能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意外死亡,而且没人能查到你头上。”
林渊笑了。他转头看向李玥,此时的李玥,正蹲在金满堂身边,轻声安抚着这个吓破了胆的中年男人,眼神里满是关切和温柔。
他的目光,也随之柔和了下来。
“张队,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吃的,是诸夏的米。”他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的双手,缓缓说道,“米,是能填饱肚子的。但光有米,不行。人活着,还得有点别的。”
“烛龙司的规矩,有时候是挺烦人的,条条框框,缚手缚脚。”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但就是这些规矩,这些程序正义,才让我们和那些为了力量不择手段的妖魔、和钱立这种被欲望吞噬的败类,有了根本的区别。”
“它在保护普通人的同时,其实……也是在保护我们自己。它是一道缰绳,提醒我们,无论拥有多大的力量,都不能为所欲为。因为一旦越过了那条线,我们自己,也就变成了需要被清理的麻烦。”
这是他两世为人,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思考“规则”的意义。前世,他是规则的破坏者,最终被天地规则所不容。这一世,他戴上了“规则”的枷索,却从中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可以杀他,用一千种不留痕迹的方法。但是,”林渊抬头,首视着张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李玥会看见。你会看见。我自己,也会看见。”
“我杀了钱立,很容易。但那样,我就亲手在我搭档心里,在你心里,在我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这条新路上,埋下了一根刺。”
“一念成佛,一念为魔。佛与魔的区别,不在于力量的强弱,而在于,心里有没有那么一根,叫做底线的弦。”
林渊的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张队和不远处偷听的李玥的心上。
李玥的眼眶,不知不觉间,红了。她一首以为林渊的“不杀”,是出于对组织的忌惮,是一种权衡利弊后的策略。她从未想过,这个看似玩世不恭、行事乖张的男人,内心深处,竟然有着如此清晰、如此深刻的觉悟。
他不是不懂什么是“魔”,他比谁都懂。正因为懂,他才更清楚地知道,自己要走的路,在哪里。
张队掐灭了烟,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他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林渊的肩膀。
“好小子……你比我们这些老家伙,看得都通透。”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欣慰,一丝如释重负,“你放心,你守住了规矩,组织,就绝不会让你受委屈。钱立的事,我会亲自盯着,保证办得铁证如山,让他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出来恶心人。”
“那就多谢张队了。”林渊咧嘴一笑,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谢个屁!你小子这次把天捅了个窟窿,我得回去给你擦屁股!”张队笑骂了一句,“金满堂这边,你和李玥负责安抚。另外,你这次修为大涨,明天主动去技术部做个全面的身体机能和灵能波动检测,数据要入库。这是规矩,懂吗?”
“明白。”林渊点头。
这不仅仅是遵守规矩,更是林渊在主动向组织“交底”,展现自己的可控性,以换取更大的信任。这是他计谋的延伸,一场与组织高层之间的阳谋博弈。
回去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和来时截然不同。
李玥开着车,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林渊,靠在副驾驶上,闭着眼睛,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心情似乎很不错。他体内的灵力,在吸收了海量的煞气后,如同奔腾的江河,正在冲击着那层通往“映月境”的壁垒。
点星境,是在丹田内点亮能量核心。
而映月境,则是让这颗“命星”,能够与天地间的灵气产生共鸣,如月映水,真正做到天人交感,初步触摸到“法则”的边缘。
他能感觉到,自己随时都可能突破。
“林渊。”李玥终于还是开口了,她的声音有些低,也有些……软。
“嗯?”
“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李玥的脸有些红,“谢谢你。”
“谢我什么?”林渊睁开眼,故作惊讶,“谢我没有知法犯法,当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你……”李玥被他气笑了,“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我很正经啊。”林渊坐首身体,看着她,“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而且,留着钱立,比杀了他,有用多了。”
“什么意思?”李玥一愣。
林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一个活着的、被废掉的、充满怨恨的钱立,就是一块绝佳的饵料。你想想,那些藏在暗处的、对我们诸夏国不怀好意的外来香火,如果他们想在国内找一个切入点,一个急于复仇、又熟悉我们内部情况的内鬼,还有比钱立更合适的人选吗?”
李玥瞬间毛骨悚然!
“你是想……用他来钓鱼?!”
“嘘——”林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神秘地笑道,“这叫废物利用,生态循环。纪律监察部能关住他的人,可关不住他的心。他的怨恨,会像黑夜里的灯塔一样,为我们指引那些藏在深海里的鲨鱼。我们只需要,在旁边悄悄地布下渔网,等着就行了。”
李玥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她看着身旁这个男人,他的心思,就像一个无底的深渊,一环扣着一环,一计连着一计。杀人,对他来说是A方案;不杀,则是更可怕的B方案。他永远在下棋,而且永远比对手多看十步。
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他的所有担忧,都显得那么多余,甚至有点可笑。
“林渊,”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以后,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信你。”
这是她第一次,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立场。这代表着,她的内心,己经完成了从“规则的捍卫者”到“林渊的信任者”的转变。
林渊闻言,转头看着她。车窗外的霓虹灯光,流光溢彩地划过她的侧脸,让她那双总是紧绷着的眼睛,此刻显得格外明亮。
他的心,莫名地被触动了一下。
这种被搭档无条件信任的感觉,很陌生,但……不坏。
他伸出手,想像以前一样,习惯性地揉揉她的头发。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改为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好开车。”他重新靠回座椅上,闭上了眼睛,“安全第一。”
但他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暴露了他此刻的好心情。
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车辆后方远处,一栋大楼的顶端,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身影,正静静地矗“立”在那里。那身影周围的空气微微扭曲,仿佛不属于这个空间。
“有意思的小家伙……”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却无人能听见,“魔主的魂,菩萨的心。这一世的诸夏,倒是出了个不错的变数。就是不知道,这把重器,能否承受得住,那即将到来的……真正的大劫啊。”
那身影说完,便如一缕青烟,消散无踪。
正是司命,烛九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