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剧痛和寒冷的双重夹击下,如同风中残烛,忽明忽灭。
巷口外,码头方向的混乱喧嚣似乎正在远去,被雨声和城市固有的低沉嗡鸣取代。
但刘啸天知道,这只是表象。
他亲手点燃的炸药桶,此刻正在罗家湾、在孔公馆、在毛人凤的巢穴深处猛烈爆炸!
他必须离开这里!立刻!
怀里的油布包电台,冰冷而坚硬,紧贴着胸膛,是他此刻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筹码和催命符。
他不能倒在这里!他必须找到一个足够隐蔽、足够安全的地方,处理这致命的证据,处理这濒临崩溃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感觉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时,一栋废弃的、半边塌陷的旧仓库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仓库的招牌早己腐朽脱落,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暗红的砖块,窗户大多破碎,黑洞洞的如同骷髅的眼窝。
就是这里了!
刘啸天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开一扇虚掩的、锈迹斑斑的铁皮小门,跌跌撞撞地扑了进去。
仓库内部空旷、阴森、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铁锈味。
几缕惨淡的天光从高处的破窗透入,勉强照亮了飞舞的尘埃和堆积如山的废弃木箱、机器残骸。
这里足够偏僻,足够破败,也足够……暂时安全。
他背靠着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废弃齿轮滑坐在地,再也支撑不住。
没有酒精,没有药品,只有冰冷的雨水从破屋顶漏下,在地上积成浑浊的水洼。
刘啸天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挣扎着挪到水洼边,用匕首割下一片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条,浸透冰冷的雨水,开始反复、粗暴地擦拭清洗伤口!
“呃啊——!” 冰冷的刺激和触碰伤口的剧痛让他发出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低吼,身体剧烈地痉挛。
豆大的汗珠混合着雨水滚滚而下。
他死死咬着牙,甚至能听到牙齿摩擦的咯咯声。
清洗的过程如同酷刑,但他知道,这是防止感染、保住这条腿的唯一办法!
清洗完毕,伤口被冰冷的雨水激得麻木了些许。
他撕开剩余的里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伤口再次紧紧包扎起来,勒紧,试图止血。
他将那个冰冷的油布包电台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时间在黑暗中变得无比漫长。
仓库外,雨声淅沥。仓库内,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和老鼠在废墟中窸窣爬行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只是一瞬。
仓库外,由远及近,传来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不是一辆,是好几辆!
紧接着是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踩在泥泞的地面上,迅速包围了仓库!
刘啸天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暴露了?!是毛人凤的人?还是戴笠亲自来了?!
他猛地攥紧了怀里的油布包,另一只手摸向靴筒里的匕首。
眼中闪过绝望的疯狂。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砰!” 仓库那扇锈蚀的铁皮门被粗暴地一脚踹开!
几道雪亮的手电光柱如同利剑般刺破仓库内的黑暗,瞬间锁定了蜷缩在巨大齿轮阴影下的刘啸天!
刺眼的光线下,刘啸天眯起眼睛,看到门口涌入一群荷枪实弹、穿着军统黑色制服的彪悍特工!
为首一人,身形高大,面容冷峻如铁,眼神锐利如鹰,是沈醉!
沈醉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刘啸天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扫过他怀中紧抱的那个油布包裹,最后定格在他左膝处那被血水再次浸透的、肮脏的包扎布上。
沈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执行命令的绝对冰冷。
“刘副官,”沈醉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带着回音,毫无波澜,“局座要见你。立刻!”
不是就地格杀!是“要见”!
刘啸天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猛地一松,巨大的虚脱感几乎让他当场昏过去。
赌对了!戴笠看到了!风暴的中心,暂时转向了毛人凤!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劫后余生的情绪。
沈醉身后的两名特工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如同铁钳般架住了他的胳膊。
动作粗暴,没有丝毫怜悯,完全是押解重犯的姿态。
膝盖被强行拉扯的剧痛让刘啸天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
“东西给我。”沈醉伸出手,目光落在油布包上。
刘啸天没有丝毫犹豫,将那个冰冷的、沾着自己血污的油布包递了过去。
他知道,这才是他此刻的“保命符”,也是他价值的核心。
沈醉接过,入手沉重。
他没有打开,只是掂量了一下,眼神微动,随即交给身后一名手下严密看管。
“带走!”沈醉一声令下。
刘啸天被两名特工粗暴地架着,几乎是拖出了废弃仓库。
冰冷的雨水再次打在脸上,但他几乎感觉不到寒冷,只有左膝伤口被粗暴动作牵扯带来的、几乎让他窒息的剧痛。
他被塞进一辆黑色轿车的后座,两侧是面无表情、如同石雕般的特工。沈醉坐在副驾驶。
车辆发动,在泥泞中颠簸前行,驶向瞿家湾军统总部。
不是去戴笠的办公室,也不是去审讯室。
车辆首接驶入了总部深处一个守卫极其森严、挂着“特别医疗站”牌子的独立小院。
院内灯火通明,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
刘啸天被拖下车,架进一间干净得近乎无菌、设备齐全的病房。
两名穿着白大褂、面无表情的医生和一个护士早己等候在那里。
“处理伤口。”沈醉言简意赅地命令医生,眼神示意了一下刘啸天血肉模糊的左膝。
然后,他转向刘啸天,声音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电台,局座亲自查验了。
你,现在只需要做一件事:
活下来,把伤治好。在局座再次召见你之前,不准离开这个房间半步。”
说完,他留下两名持枪警卫守在门口,带着油布包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