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铭跟着李明远踏进接待所时，后颈还沾着晨雾的湿冷。
门内的暖意裹上来，混着南瓜粥的甜香——赵秀兰端着青瓷碗从灶房转出来，蓝布衫袖口沾着米粒，见他发梢滴水，眉头立刻皱成小括号："昨儿淋了夜雾？"
青瓷碗递到面前时还烫着，李铭指尖刚碰到碗沿就缩了下。
赵秀兰低笑一声，把碗塞进他手里："吹吹再喝，烫不坏你。"她的目光扫过他泛白的领口，又落在他始终攥着的铜镜上，声音放轻了些，"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总像在找什么人？"
热粥的雾气漫上李铭眼眶。
他望着碗里浮动的南瓜块，想起现代实验室里爷爷临终前的手——那双手也这样端过粥，在他高考前夜，在他第一次穿起西装去大学试讲前夜。"我在找一个该被记住的人。"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齿轮，"八十年后，很多名字被风吹散了，我得把他们找回来。"
赵秀兰的手指在围裙上蹭了蹭。
她没再问，只把灶膛里的柴火拨得噼啪响，火星子窜起来，映得她耳后的红绳穗子一跳一跳——那是前儿个阿强帮她修窗时塞给她的，说"保平安"。
李铭喝到第二口粥时，她突然背对着他说："我阿爸是川军，去年清明没的。
他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别让人家忘了我们这些泥腿子'。"
晨雾散得彻底时，李明远拍了拍李铭的肩："走，会场外围的警戒线得再查一遍。"
重庆的石板路被太阳晒得冒热气。
李铭跟着李明远拐过三条巷，远远就看见穿学生装的队伍往会场方向挪——灰布书包上别着"还我河山"的布章，最前头的姑娘举着"胜利日大会"的木牌，漆色还新得发亮。
"小心！"
脆生生的惊叫混着木箱倒地的闷响。
李铭抬头时，正看见个戴圆框眼镜的男生摔在地上，压碎的木箱里滚出几个深褐色玻璃瓶。
液体渗出来，在青石板上洇开一片暗黄，混着股刺鼻子的酸气。
李铭的后槽牙突然发酸。
那气味像极了实验室里挥发的浓硝酸——他在爷爷的旧笔记里见过，抗战时有些地下党用硝酸甘油做土炸药。
他蹲下身，装作帮学生捡书，指尖蘸了点液体搓了搓：黏腻，带着灼烧感。
"同学，这箱子里装的啥？"他声音放得温和，手却悄悄把两个没碎的瓶子塞进自己帆布包。
"是...是化学社的实验材料！"男生涨红了脸去扶木箱，"我们想在会场摆个'科学救国'的展，谁知道这箱子底早烂了..."他越说声音越小，目光总往李铭的帆布包上飘。
李明远己经走过来，弯腰帮着拾书："小同志，下次找个结实点的箱子。"他拍了拍男生后背，又转头对李铭笑，"走吧，再晚王干事要催了。"
李铭跟着走出去十步，突然拽了拽李明远的衣袖："我有点事要找阿强，你先去会场。"
阿强的修鞋铺在巷子最深处，门帘上挂着串铜铃铛。
李铭掀帘进去时，他正蹲在地上补一双翻毛皮鞋，抬头见是李铭，眉毛立刻竖起来："你咋又——"
"闻闻这个。"李铭把瓶子往桌上一放。
阿强的动作顿住了。
他拧开瓶盖凑到鼻前，瞳孔猛地一缩。"硝酸甘油溶液。"他压低声音，指甲重重叩了叩瓶身，"浓度够做三个小型炸弹。
哪来的？"
"学生搬运的'实验材料'。"李铭摸出怀表看了眼时间，"胜利日大会还有三天，会场人多眼杂..."
"我这就通知老周。"阿强抓起瓶子塞进破棉袄里，转身时又顿住，"你...到底是哪路神仙？"
"想帮你们记住些人的普通神仙。"李铭拍了拍他肩膀，"记得把瓶子处理干净。"
李明远在会场外的槐树下等他。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军装上，肩章被晒得发烫。"王干事说物资检查流程要加三道。"他见李铭过来，从兜里掏出块烤红薯递过去，"我跟他说你是我远房表哥，懂点化学——他信了。"
李铭接过红薯，温度透过粗布纸传到掌心。"谢了。"
"谢啥。"李明远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前儿个你替我挡弹片时，可没问我谢不谢。"
夜幕降临时，李铭坐在接待所顶楼的晾衣台上。
铜镜平放在膝头，月光漫过镜面，像撒了把碎银。
他盯着镜中浮动的光斑，忽然发现那些亮斑在动——主星般的亮点周围，七八个小点正绕着它旋转，像极了实验室里那枚无名战士的指纹扫描图。
"在看啥？"
赵秀兰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她抱着叠洗好的军装，发梢还滴着水："张德林带着巡逻队刚从巷口过，眼睛跟狼似的往咱们这儿扫。"
李铭的手指在铜镜上收紧。
他望着赵秀兰身后渐浓的夜色，听见远处传来皮靴踏过石板的声响——一下，两下，像敲在他心尖上。
铜镜的秘密越发神秘，而敌人的阴谋仍在暗中酝酿，时间紧迫，真相即将揭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