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台灯在零点钟声里晃出一道昏黄的弧光。
李铭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首到痛感顺着神经窜上脊椎——他确实醒着,掌心里半面铜镜的纹路正贴着皮肤发烫,镜中那枚淡银色指纹像片融化的月光,在他瞳孔里投下细碎的光斑。
"李铭!"
门被撞开的刹那,他几乎要把铜镜攥进骨头里。
小敏的白大褂下摆还沾着咖啡渍,平板抱在胸前,发梢翘得像团炸毛的蒲公英。
她冲过来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摊开的《抗战时期重庆人口迁徙档案》哗啦啦翻页,"监控显示你昨晚十点突然消失,我调了所有光子定位仪......"她的声音突然顿住,视线落在他掌心的铜镜上,"这是......"
"指纹。"李铭松开手,镜面在台灯下流转着青铜特有的幽光,那枚指纹却像活过来似的,沿着裂纹蜿蜒爬升,"刚才在镜里看见的,属于一个无名战士。"他转身走向全息投影仪,指尖在操作台上快速敲击,"我需要三维建模,比对所有己知抗战老兵的生物信息。"
小敏的平板"啪"地拍在操作台上,全息蓝光在两人之间炸开。
她俯身在控制台输入一串代码,投影里立刻浮起半透明的指纹模型,纹路如蛛网般细密,"数据库是2020年更新的,涵盖了现存老兵及其家属提供的样本......"
李铭的呼吸陡然一滞——全息屏上跳出的红色警告像把刀:"无匹配记录"。
"早说了别抱太大希望。"小敏的手指戳了戳投影里的指纹,语气却软下来,"那时候多少人连名字都没留下,更别说指纹档案了。"她扯过椅子坐下,白大褂口袋里掉出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我爸做滇西抗战遗址数字化时,一个团的花名册,最后能对上照片的不到十个。"
李铭没接话。
他转身走向墙角的老书架,第三层最里面那本旧皮质日记本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爷爷的字迹在泛黄纸页上晕开,他认得这是1995年爷爷病重时写的,钢笔水浸了眼泪的痕迹:"镜中之魂,非我一人......血引镜开,命归何处?"
"非我一人......"他的指尖抚过"血引镜开"西个字,突然想起穿越时那阵灼烧感——每次触碰到铜镜的关键刻痕,掌心都会泛起与镜纹吻合的红痕。
原来爷爷早己知晓,这半面镜子里锁着的,不只是家族的秘密。
"李铭?"小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点犹豫,"你该不会......"
"我需要确认这枚指纹的主人。"李铭把日记本合上,转身时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用你的光子共振装置,增强镜面波动。"
小敏的眉毛挑了起来,"那玩意儿还在测试阶段!
上次调试时烧了半块电路板......"
"现在不是测试。"李铭把铜镜轻轻放在操作台上,"是验证。"
全息投影仪的蓝光突然变得刺目。
小敏咬着嘴唇输入最后一组参数,光子共振仪发出蜂鸣,铜镜表面腾起淡紫色的雾气。
李铭屏住呼吸——镜中原本模糊的影像正在凝结,先是一双冻得发紫的手,指节上沾着黑褐色的血,接着是半张年轻的脸,眉骨处有道未愈的伤疤,最后,他看见那名战士背后的弹痕——三枚半圆形凹痕,排列的弧度与铜镜边缘的划痕分毫不差。
"是他。"李铭的声音发颤,"镜身的刻痕不是装饰,是弹痕的拓印。"
小敏凑近屏幕,睫毛在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所以这面镜子......"
"是他的遗物。"李铭替她说完,"爷爷捡到的半面镜,和他埋在土里的半面,本就是一体。"
实验室的挂钟指向凌晨两点。
李铭站在爷爷的书房里,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在铜镜上洒下一片银霜。
他摸出随身携带的手术刀,刀刃压在指尖时顿了顿——上一次割破手指,是在1945年的重庆,血滴在镜面上,把他拽回了现代。
这次,他需要逆向而行。
"疼吗?"
他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月光里的铜镜突然泛起温热的光,镜中映出的不是他的脸,是李明远。
年轻战士的军装洗得发白,领口别着枚褪色的布制徽章,"你上次说要'回应',现在是要回应什么?"
李铭的手指在颤抖。
血珠坠在镜面上的瞬间,吸力如潮水般涌来,他踉跄着抓住书桌边缘,却看见自己的手正穿透木桌——意识被扯进一条闪烁的光带,风声里混着重庆晨雾的,石板路的触感从脚底传来。
"咚。"
他跌坐在巷口的青石板上,晨雾像团未散的棉絮裹着他。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带着点试探的犹豫,接着是那道熟悉的、带着川渝口音的年轻嗓音:"你......真的回来了。"
李铭抬头。
李明远的军帽歪在脑后,领口的风纪扣松着,露出锁骨处一道淡粉色的伤疤——那是三天前他替对方挡下的弹片伤。
战士的眼睛亮得惊人,眼底的震惊像层薄冰,下面却浮着团火,"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外乡人'。"
晨雾里飘来灶房的炊烟味。
李铭扶着墙站起来,掌心的铜镜还带着现代实验室的余温,而李明远胸前的口袋微微鼓起——那里装着半面与他手中这枚严丝合缝的铜镜。
两个时空的心跳声在雾里重叠,他听见自己说:"有些事,必须当面说清楚。"
李明远伸手拉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远处接待所的灯笼在雾中晕开暖光,赵秀兰的身影在门后一闪而过,端着的青瓷碗腾起白雾。
李铭望着那团暖光,突然想起现代实验室里那枚无名战士的指纹——它正沿着镜纹缓缓移动,像在寻找某个等待了八十年的契合点。
真正的守护者,或许从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晨雾渐散时,李明远的声音混着炊烟飘过来:"先回接待所吧,秀兰熬了南瓜粥。"李铭跟着他往前走,靴底碾过的青石板,听见自己心跳里藏着另一个声音——那是1945年的风,正卷着80年后的月光,将所有的秘密,轻轻推开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