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铭的右肩还在渗血,血腥味顺着衣领往喉咙里钻。
他被押着走过接待所的青石甬道时,听见张德林的皮靴声在身后敲出急促的鼓点——那声音和昨夜防空洞外的枪声重叠在一起,让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李学者,委屈你去局里坐坐。"张德林的手按在他后背上,力道重得像是要把人嵌进墙里。
李铭瞥见对方腰间的枪套,皮子磨得发亮,边缘还沾着半块褐色的血渍。
这让他想起资料里记载的"重庆治安队":1945年9月,正是各方势力最敏感的当口,任何"形迹可疑"的外乡人都可能被当作敌特。
牢房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时,李铭的膝盖撞在潮湿的砖地上。
霉味混着铁锈味涌进鼻腔,他摸到墙缝里凸起的砖角,指甲缝里立刻沁出血珠——这疼倒让他脑子清醒了些。
透过铁窗漏下的月光,他看见铜镜在裤袋里泛着幽光,那是他和现代唯一的联系。
"不能等到天亮。"他咬着牙扯下衣襟裹住伤口,指腹着镜面的刻痕。
昨夜子弹擦过时,血滴在镜面上的瞬间,他听见了小敏的声音,像隔了层毛玻璃的尖叫。
这说明镜子的双向通道并非完全封闭,但需要更强的触发条件。
他突然想起防空洞里的残卷:"镜通古今,血脉可启"。
血脉...他盯着自己掌心的血珠,那是方才撞墙时蹭破的。
或许不仅是血缘,更是同一段血脉在两个时空的共鸣?
"啪嗒。"
铁窗外传来石子敲击的声响。
李铭猛地抬头,看见阿强的影子在月光下晃了晃。
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三天前在江边,阿强把半块烧饼塞给他时说过:"要是被老蒋的人逮了,敲两下窗沿,我想法子。"
"阿强!"李铭踉跄着扑到窗前,铁栏硌得肋骨生疼,"我需要你帮我送样东西给李明远。"他扯出铜镜,"现在,立刻。"
阿强的眼睛在阴影里亮了亮。
他伸手接过镜子时,指尖触到李铭掌心的血,猛地缩了一下:"你这是..."
"没时间解释。"李铭的声音发颤,"告诉他,当他看到镜中影像时,一定要回应。
用眼睛,用心,什么都行。"他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他手腕的力气,"这是唯一能打开通道的办法。"
阿强把镜子塞进怀里,转身时衣角扫过铁栏,带起一阵风。
李铭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喉结动了动——如果阿强被发现,如果李明远不肯信...他不敢往下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牢房的灯不知何时灭了。
李铭靠着墙坐下,盯着铜镜原先的位置,那里还留着体温的余温。
他摸出兜里的火柴,"嚓"地划亮,火光里,镜面上隐约浮现出淡金色的纹路,像星子落进了水里。
"爷爷,"他对着空气轻声说,"当年你是不是也这样?
在黑暗里攥着半面镜子,等着另一个自己来救?"
后半夜的风突然冷了。
李铭打了个寒颤,抬头看见铁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一半,像极了镜身的形状。
他咬破食指,血珠坠在镜面上,绽开一朵小红花。
镜面开始发烫,先是像块烧红的铁,接着泛起涟漪般的光纹,把整个牢房都染成了暖金色。
"回应我。"他对着镜子呢喃,声音里带着哭腔,"求你回应我。"
几乎是同时,镜面上的光纹突然暴涨。
李铭被晃得闭紧眼睛,再睁开时,他看见镜中映出另一张脸——不是他自己,是李明远。
年轻的战士站在某个他熟悉的地方,身后是爷爷书房里那幅《松鹤图》的旧挂轴。
"是你?"李明远的声音从镜中传来,带着惊讶和疑惑。
他的手抬起来,按在镜面上,李铭也下意识抬手,两只手在虚空中碰在一起。
强光骤然吞没了一切。
李铭感觉自己被抛进了一片温暖的混沌里,有汽车的鸣笛声穿透而来,有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是实验室!
他踉跄着扶住桌角,抬头看见墙上的电子钟:2025年8月31日23:59。
"成功了?"他喘着气摸向口袋,铜镜还在,只是镜面多了一道淡银色的指纹,像片薄冰贴在上面。
手机在桌上震动,小敏的名字跳出来,他几乎是扑过去按下接听键:"小敏!
我找到镜中印记了,是...是无名战士的记忆!"
"李铭?!"小敏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消失了七十二小时!
实验室的监控显示你昨晚突然...突然就不见了!"
李铭没听清后面的话。
他盯着镜中的指纹,那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条沉睡的河。
忽然,一阵刺痛从太阳穴炸开,他看见片段式的画面:硝烟里的钢盔,冻得发紫的手,还有半面铜镜被塞进泥土里时,主人最后一声叹息。
"无名战士..."他喃喃自语,手指轻轻抚过镜纹,"原来你一首在这里。"
与此同时,1945年的重庆。
李明远站在接待所的窗前,手里攥着合拢的铜镜。
月光透过玻璃落在镜面上,映出两个交叠的人影——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方才镜中那个说"一定要回应"的男人。
"究竟是谁呢..."他对着月亮轻声问,把镜子小心放进胸前口袋。
布料贴着皮肤的温度,像句没说出口的承诺。
实验室的台灯突然闪了闪。
李铭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趴在桌上,手里还紧攥着半面铜镜。
镜面上的指纹若隐若现,窗外传来零点的钟声——9月3日到了。
他望着镜中晃动的自己,听见心跳声里混着另一个时空的回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