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铭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老槐树的枝叶在头顶沙沙作响,漏下的月光将忠义祠的飞檐切割成明暗相间的剪影。
他盯着祠门上方褪色的"忠义"二字,喉结动了动——方才铜镜底座与纽扣相触时那丝期待的震颤,此刻正顺着指骨往心脏里钻。
哨兵的脚步声在祠堂前停住了。
李铭屏住呼吸,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滑进脊背。
手电筒的光扫过砖墙时,他瞥见墙根有半截生锈的子弹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和他怀里铜镜底座上的弹痕纹路一模一样。
"换班了。"哨兵的声音带着困意,皮靴碾过碎石的声响渐渐远去。
李铭从树杈间滑下来,落地时膝盖撞到凸起的树根,疼得他倒抽冷气。
可他顾不上这些,猫着腰摸到祠堂后窗,腐朽的木棂子在指尖轻颤,像极了爷爷临终前攥着他手腕的手。
铜镜底座被他贴在胸口,体温透过铜锈渗进皮肤。
他想起昨夜篝火旁李明远发亮的眼睛,想起少年说"我信"时,火星子溅在他军装上的焦痕。
那些"后来"的故事,此刻都压在他掌心——当他将半面铜镜对准底座的瞬间,金属摩擦的轻响仿佛一记叩门。
"嗡——"
整面镜子突然泛起幽蓝的光。
李铭的手被烫得缩回,又立刻按上去。
镜面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波纹层层荡开,梁志远的脸先浮了出来。
那个总把半块压缩饼干塞给新兵的机枪手,此刻正趴在弹坑里,鲜血浸透了草叶,他染血的手还保持着扣扳机的姿势,嘴张成无声的"走"字。
李铭的喉咙发紧。
画面一转,是戴眼镜的刘子安,那个总在地图上画小太阳的参谋,此刻正把半面铜镜塞进少年李明远怀里,血从他肋下的伤口涌出来,滴在"守誓"木匾上:"替我...守着。"
"爷爷。"李铭轻声唤,镜面果然映出年轻的李明远。
少年蹲在断墙后,怀里的铜镜泛着微光,他的脸被硝烟熏得漆黑,却固执地用刺刀在墙上刻下"1945.9.3"。
李铭的指尖抚过镜中那道刻痕——和家传铜镜上的一模一样,原来不是爷爷后来补刻的,是他在八十年前亲手刻下的。
最后一道光纹凝聚成他自己的脸。
李铭猛地后退,后腰撞在祠堂的砖墙上。
镜中那个穿着现代衬衫的男人正对着他笑,嘴唇开合的口型,和他此刻脑海中炸响的声音重叠:"救己者即己,守誓者亦是你。"
"啪!"
枪响惊得李铭差点撞翻供桌。
他踉跄两步,透过褪色的帷幔看见祠堂外——李明远正站在月光里,军装被划破几道口子,手里举着半块铜镜底座,朝树林方向大喊:"张队长!
镜子在这儿!"
张德林的骂声混着枪声炸开来。
李铭看见李明远转身就跑,军靴踢飞的石子砸在祠门上。
张德林的手下追着他冲进树林,手电筒的光像几条乱窜的毒蛇。
李铭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李明远故意暴露了,用自己当饵。
"快!"他对着空气喊了句,也不知道是喊给过去还是现在。
手指颤抖着按上镜心,铜镜突然烫得惊人。
他想起王老汉说过"血为引,月为媒",咬开指尖就按了上去。
鲜血渗进镜中星图的瞬间,整座祠堂亮如白昼。
时空裂缝撕开的声音像丝绸被扯断。
李铭看见镜面里涌出幽蓝的光雾,裹着松针的清香和硝烟的气息——是1945年的风,也是2025年的风。
他正想凑近,突然听见树林里传来张德林的嘶吼:"那小兔崽子耍我们!
回祠堂!"
李铭的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他抓起铜镜就往门外冲,正撞上来势汹汹的张德林。
对方的枪口己经对准他,李铭想都没想就把镜子塞进旁边的阴影里——那里站着浑身是汗的李明远,少年正攥着块断砖,眼睛瞪得像铜铃。
"藏好!"李铭吼了句,转身就往相反方向跑。
子弹擦着他的耳朵飞过,他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能听见身后张德林的骂声越来越近。
祠堂的屋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踩上翘角的檐瓦时,瓦片碎裂的声音惊飞了几只夜鸦。
"放下镜子!"张德林举着枪爬上屋顶,枪口首抵李铭的后背。
李铭慢慢举起双手,掌心还残留着铜镜的温度。
他转头望向祠堂方向,看见李明远的身影隐在树后,怀里的铜镜正发出幽蓝的光——像颗不会熄灭的星子。
"带走!"张德林踹了他膝盖弯,李铭重重跪在瓦片上,膝盖传来刺疼。
他被押着下屋顶时,最后看了眼李明远的方向。
少年的轮廓在月光里模糊,却又清晰得可怕——那是他的爷爷,是八十年前的自己,是守誓之人。
牢房的霉味钻进鼻腔时,李铭才发现自己的肩膀在流血。
他靠在潮湿的砖墙上,闭上眼睛。
黑暗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和铜镜的震颤重叠,像某种古老的韵律。"铜镜在我心中。"他默念着,"穿越终将重启。"
窗外的月光突然亮了些。
李铭睁开眼,看见月光在地上投下一道银线——那线的尽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是风吗?
还是...脚步声?
他侧耳细听,远处传来犬吠,接着是金属碰撞的轻响,像刺刀出鞘的声音。
押解他的车队将在黎明出发。
李铭望着铁窗外的星空,忽然笑了。
铜镜在李明远那里发光的样子,他永远不会忘。
而他的命运,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