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牢门的铁锁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张德林踹门的力道震得墙灰簌簌落下,他叼着烟卷,枪管戳了戳李铭的后背:"走,上头催着送你去宪兵队。"
李铭踉跄起身,肩膀的伤被粗布囚衣蹭得生疼。
他垂着眼,余光瞥见押解的士兵往马车上搬木箱——是昨晚张德林从祠堂搜走的杂物,其中一只木箱的缝隙里,露出半截松枝。
那是李明远藏镜时碰落的,沾着露水的针叶还泛着青。
"看什么?"张德林甩了他一记耳光,血腥味在嘴里炸开。
李铭被推上马车,手腕的铁链撞在木栏上,发出清脆的响。
他望着车外渐亮的天色,喉咙发紧——铜镜在李明远那里,可张德林的人昨晚几乎翻遍了祠堂周围,少年能藏得稳妥吗?
车队沿着山道缓行,马蹄声裹在晨雾里闷闷的。
李铭数着车轮碾过的石子,忽然听见左侧林子里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他猛地抬头,正看见三西个黑衣人影从树后闪出来,枪口在雾中泛着冷光。
"有埋伏!"车夫的惊呼混着第一声枪响炸开。
李铭本能地蜷起身子,子弹擦着车棚木板打进他身侧的木箱,木屑溅在他脸上。
押车的士兵慌乱举枪,却被对方精准的点射压得抬不起头。
张德林骂了句脏话,扑过来按住李铭:"小兔崽子敢耍花样——"
话音未落,马车右侧突然冲出两个蒙面人。
其中一个抄起短刀割断李铭手腕的铁链,另一个拽着他的胳膊就往下跳。
李铭被拖得踉跄,后颈贴着对方蒙着黑布的下巴,听见压低的声音:"别动!
我们不是日本人。"
子弹擦着他耳畔飞过,打在车辕上。
李铭被推进一辆改装货车的后厢时,瞥见张德林举着枪追来,枪管在晨雾里喷出的火舌像跳动的红蝎。
货车猛地加速,他撞在铁皮厢板上,膝盖传来钝痛,却顾不上——后窗映出张德林扭曲的脸,对方举枪的手在发抖,显然没料到会有人劫囚。
货车在废弃码头的碎石地上刹住时,李铭的胃里翻江倒海。
蒙面人扯下他的眼罩,推他进了间霉味刺鼻的密室。
顶灯是盏摇晃的白炽灯,光晕里浮着尘埃,照见桌后坐着个瘦削男人。
他穿深灰长衫,袖口沾着星点油渍,嘴角挂着笑,可那双眼像淬了冰的刀。
"李铭先生。"男人叩了叩桌面,声音像旧唱片的纹路,"沈九爷,久仰。"他的目光扫过李铭胸口,"听说你有件宝贝,半面刻着'1945.9.3'的镜子。"
李铭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昨夜在祠堂,铜镜泛起的幽蓝光芒——原来这光不是秘密。
他强压下喉间的腥甜,装作茫然:"什么镜子?"
"别急。"沈九爷抬手,旁边的蒙面人(后来李铭知道他叫小七)上前一步,粗粝的手掌摸上他的腰腹。
李铭后背抵着墙,感受着对方指尖的老茧划过肋骨,心却沉进冰窖——铜镜此刻正贴着他大腿内侧的裤袋,那里缝着他用鞋底夹层改制的暗袋,是在货车颠簸时偷偷转移的。
小七搜完身,冲沈九爷摇头。
沈九爷的笑意淡了些,指节敲了敲桌角:"八年前,我在军统管古物转运。"他从抽屉里抽出张泛黄的照片,推到李铭面前——照片里是半面青铜镜,弹痕在镜背上裂成蛛网,"这是从日军仓库里抄的,当时我就觉得,这纹路不像普通古镜。"他抬头,目光像钩子,"后来听说重庆城传'天降神使',说有人带着能照见过去的镜子......你说巧不巧?"
李铭盯着照片,后颈泛起凉意。
沈九爷说的"神使",应该是他穿越时被村民目击的场景——铜镜引动的时空裂隙,到底还是漏了风声。
他攥紧掌心,指甲掐进肉里:"我真不知道你说的镜子。"
"那就慢慢想。"沈九爷起身,长衫下摆扫过椅面,"小七,看着他。"
密室的门咔嗒锁上时,李铭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
他盯着墙角生锈的暖气管,突然注意到通风口的铁栅栏有些松动——刚才小七搜身时,他的怀表滑到了裤袋深处,金属表盖硌着大腿。
他假装地靠在墙上,手指慢慢摸向怀表,表链在掌心绕了两圈,金属边缘抵着锁扣......
后半夜换岗时,守卫的脚步声渐远。
李铭用怀表撬松了通风口的螺丝,冷湿的江风灌进来,裹着铁锈味。
他咬着牙挤过窄小的窗口,坠进江里的瞬间,冰水灌进鼻腔,却让他的头脑从未如此清醒——铜镜在李明远那里,他必须赶回去。
天蒙蒙亮时,李铭顺着江水漂到下游,抓住渔船的缆绳爬了上去。
船老大吓了一跳,却在看清他胸口的伤痕后,默默递来干毛巾:"昨儿夜里码头上响枪,你......"
"找人。"李铭裹着毛巾,声音发颤。
他望着渐亮的天色,攥紧了裤袋里的铜镜——隔着布料都能摸到那道熟悉的刻痕,像爷爷掌纹的温度。
忠义祠的废墟还罩在晨雾里。
李铭扒开半堵断墙,正看见李明远蹲在香案后,怀里的铜镜泛着微光。
少年听见动静猛地抬头,眼里的惊惶在看清他时化作狂喜:"你、你没事?"
"他们要的是镜子。"李铭跌坐在他身边,扯下湿淋淋的外衣,"沈九爷,还有他手下的人......"
李明远的手按在镜背上,突然顿住:"你看。"他从怀里摸出枚旧纽扣,铜质的表面磨得发亮,"我在祠堂后墙的砖缝里找到的,和镜子的缺口正好吻合。"
李铭凑近,见少年将纽扣嵌进镜角的凹痕。
铜镜突然轻震,一道新的裂痕从镜心蔓延开来,在晨光里泛着淡金,竟像只振翅的燕子,尖喙正指向城东方向。
"这是......"李铭屏住呼吸。
"可能是线索。"李明远指尖抚过裂痕,"就像之前的弹痕,每次有新发现,镜子都会指方向。"
风从断墙的豁口吹进来,卷着几片松针落在镜面上。
李铭望着那道燕子形的裂痕,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是张德林的人,还是沈九爷的?
他握紧李明远的手腕,声音低得像耳语:"城东......我们得去看看。"
铜镜在两人掌心发烫,裂痕里的金光愈发清晰,像盏引路灯。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巷口,小七正贴着墙根,将望远镜收回怀里。
他摸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对着袖扣轻声道:"目标在忠义祠,带着镜子。"
晨雾渐散,城东老巷的青瓦顶在远处若隐若现。
那里藏着什么?
是另半面镜子的线索,还是更危险的陷阱?
李铭望着镜中裂痕,忽然想起沈九爷说的"弹痕刻痕"——或许,八十年前的某场战役,正等着他去拼凑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