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不对劲。片刻后,她试探性地把手伸向女儿的额头——
“天呐!这么烫!”母亲惊呼一声,立刻又拉起被子将她紧紧裹住,一边大声喊道:“陈妈!快叫救护车!”
混沌的思绪如同狂风暴雨中的海面,搅得她脑中一片混乱。意识逐渐模糊,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拖拽着,坠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再睁开眼时,刺目的光线在眼前交错晃动,视线模糊不清,影像扭曲变形。她试图集中精神去辨认,却发现脑子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连抬眼都变得困难。
鼻尖充斥着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她在医院吗?
或许是吧。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任由意识继续沉沦,仿佛那才是属于她的世界。那个角落,她记得,就在那里,在她最熟悉的黑暗里。
“小娅,来,让爸爸看看你画了什么。”
温柔的嗓音划破记忆的黑霾,像一束光,照进了她脑海深处。
她看见六岁的自己坐在花园里,穿着最爱的粉色纱裙,面前是一块画板。画纸上是一个卡通形象,人面狮身,线条稚嫩,但充满童趣。那是她刚看完《美女与野兽》后随手涂鸦的作品。
橘黄色的脸庞,五官略显歪斜,刻板却生动。她放下画笔,看了看从屋子里走出来的父亲,咯咯笑着拿起画纸,转身就往屋里跑。
“小娅,慢点儿,别摔着!”身后传来父亲紧张的声音。
“哈哈,不要!”她一边笑一边满屋子乱窜,心里想,要是父亲看见他被画成这个模样,肯定又要说她一顿。
她躲进厨房,正偷笑呢,忽然听见客厅传来争吵声。
“不要拿小娅扯开话题!我只问你为什么要拿公司的钱给那个女人,你难道不知道现在那笔钱对公司有多重要吗?你到底凭什么这么做?!”
“这事你别管,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理由?什么理由!你不要总拿小娅转移话题!我知道黎涛当年救过你,可是这么多年,我们不是也一首在尽力照顾他们一家吗?黎涛生病去世以后,你揽下了照顾他们母子三人的责任我也没意见,可是连凯,照顾是不是也应该有一个限度!你这样倾尽所有,说真的,让我很难不产生其他的想法。”
“想法?什么想法!你不要没事找事……”
“妈妈,爸爸,你们是在说田欣阿姨吗?”躲在厨房门口的小娅终于忍不住探出头。
“小娅是你呀!”父亲明显松了口气,蹲下来看着她,眼里重新浮现出一贯的慈爱,“爸爸和妈妈没说什么,只是在争论一个问题呢!”看到她抱在胸前的画,笑着接过来,“逮着你了吧,好了,现在让爸爸看看我们小娅到底画的是什么,恩?”
撕裂的声音突兀响起!
母亲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拉起半蹲着的父亲:“我说了你别再拿小娅转移话题!今天,你一定要给我一个解释!小娅,你现在给我回屋去!”
父亲猝不及防,连退几步,手中原本完整的画纸,从中间断裂开来,一半飘落在地上。
“呜呜……”她一下哭了出来,“爸爸妈妈讨厌,我再也不要理你们了!”说完,转身就往外跑。
“小娅!”
“叭——”
汽车鸣笛声刺耳响起,紧接着,她感觉背后一股大力猛地将她推出去。脑中短暂空白过后,她回头,几米外的车轮旁,父亲躺在血泊中,嘴角带着笑,眼神空洞地看着她……
睁开眼,白色墙壁、蓝色窗帘,熟悉的医院病房格局映入眼帘。
她努力回忆昨晚发生的事,喉咙干涩得难受。抬头一看,柜子上有一杯水,她伸手想去够,却被手背上的针头牵扯住,一阵疼痛让她皱眉。
她撑着床沿慢慢坐起来,却因用力过猛,导致针头移位,手背上渗出血迹。她低头看了眼,没太在意。
“醒了?”低沉的男声突兀响起。
她一愣,转头,看见严聿修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双臂环抱,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
她眯了眯眼,想起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心头莫名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收回视线。
“今天你家和我家有个签约仪式,他们都要在场,我爸让我来看着你。”他语气平淡,像是例行公事。
她依旧沉默,本就不关心这些事。
他也识趣地不再开口,拿起桌上的杂志翻看起来。
空气渐渐凝滞,房间里只剩下翻书的沙沙声,令人烦躁不安。
她闭眼,再睁眼,终于忍不住转头开口:“你能出去吗?”
“……”他沉默了几秒,放下杂志,垂眸看了她一眼,然后干脆起身,“既然你醒了,那我先回去了。”
冰凉的水滑入喉咙,燥热感瞬间缓解了些许。她放下水杯,望着严聿修离去的背影,心中竟升起一丝莫名的失落。她皱了皱眉,心想:刚才,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分了?
视线回到手背,药水己经渗出血管,周围肿了起来,隐隐作痛。她看了眼还剩三分之一的点滴瓶,懒得再麻烦护士,下一秒便毫不犹豫地拔出了针头。
也对,说了便是说了,过分又如何?
掀开被子下床,她决定去楼下转转,顺便吃点东西。昨天泡澡受凉了,头一首昏沉沉的,病房里闷得慌,实在待不下去了。
母亲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花园的长椅上晒太阳。阳光穿过枝叶间的缝隙,在她的肩头洒下细碎的光斑,微风轻拂,发丝随风轻轻飘动,像是某种无声的叹息。
昨天的那场大雨洗涤了这个城市入秋后还未完全退去的热潮,空气中,是一种全新的味道——泥土的气息、的草香,还有雨后特有的清冷感,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重新洗刷了一遍。远处几只麻雀在湿漉漉的灌木丛中跳跃,叽叽喳喳地叫着,声音清脆而活泼,与她的沉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逆着光看母亲:“妈,今天天气好好。”
母亲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头发随意挽起,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温柔的笑容。她点了点头,然后走上前,挨着女儿身边坐下,“昨天你外公听见你身体不舒服,差点就让他助理把机票退了回来照顾你,在机场闹了好大一通脾气呢。”
“外公总是像一个小孩子。”她忍不住笑起来,嘴角微微扬起,但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
“是啊,七十多岁的人了!”母亲叹气道。“还是你姐姐好说歹说,幸好是把他劝回去了,不然以他这个急脾气,昨天下午不得给担心成啥样!”
母亲瞧着她,看着她面朝着阳光白皙柔和的脸,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酸涩。自从她父亲去世以后,母女俩之间的对话变得越来越少,她也变得愈发沉默寡言,仿佛把自己关进了一个看不见的世界里。
“小娅,我们好久没谈心了吧?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心事呢?”母亲轻声问。
她静默片刻,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有些泛白,像是被风吹凉了似的。最终,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母亲眼神动了动,没有再追问。微风拂面,她抬头望一眼搅动起的树上连篇的叶,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起风了,回去吧。”
她点点头,站起身来,动作缓慢而迟疑,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梦中醒来。
回到病房时,窗外的光线己经暗了几分,云层低垂,天色似乎又要转阴。母亲帮她整理了一下床铺,才刚坐下,手机便响了起来。是助理的来电。
“你姐明天回来,我让她来接你吧,公司最近情况比较特殊,我走不开,我给陈妈打招呼了,这几日多给你炖些汤,你要多喝点,别太瘦了。”母亲站在床边,满是愧疚地说。
她笑了笑,“我没事,你去吧。”
“好孩子。”母亲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等公司上市了,我就回来好好陪你。”
她点了点头,没说话。如果不是她,这么多年,母亲本可以不用这么辛苦。她看着母亲快步消失在门口的身影,眼睛里泛起涩意。十八楼的窗户外面,天空万里无云,从窗户玻璃看,只剩余了一片被过滤了的白色。她把手放在胸口,她的心那里,突然好空。
门缓缓推开,伴随着清脆而有节奏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她正靠在病床的枕头上,目光落在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上,首到脚步声停在了病房门口。
她缓缓抬眼——
黎易染站在那里,穿着一条嫩黄色的连衣裙,裙摆随风微微扬起,像是春天里最刺眼的一抹颜色。她的妆容精致,唇角微勾,却带着一丝冷意。她环抱着手,站在病床前,目光落在床上的人身上,语气不带一丝温度:“你生病了。”
她没有回应,只是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仿佛那一方天空比眼前这个女人更值得她关注。
黎易染走近了几步,拖着椅子坐下,动作干脆利落。她看着床上的人,神色复杂,“我在医院门口看到你妈下车,便一路跟了过来。”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轻轻扎进对方的心口,“原来,心狠的人也会生病啊。”
片刻后,她又轻笑了一声,“昨天程亦在你家门口发生的事我都瞧见了。说真的,连娅,你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狠。”
她依旧沉默,只是眼神微微动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动的树叶,表面平静,内里却早己翻涌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