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买了早点，经过公园时却不见外公的身影，想着病房里的母亲，她无奈只得先行回去。开门进去时，母亲己经醒了，睁着一双深凹进眼眶里的眼睛红红的看着她。
她鼻尖忍不住泛起酸涩，装了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去，“妈，饿了没，我去买了点粥。”
安莘吏只望着她，“今天，就要送小婧走了吗？”一开口，眼泪便再收不住的淌下来。
连娅把粥放到桌上打开，摇头：“还没，那边说还没安排好，要过几天。”
“那……那个孩子呢？”安莘吏静默了片刻，欲言又止。
“陈妈照看着的。”连娅端起碗，舀上一勺粥递到母亲嘴边。
“叫什么名字呀？”安莘吏脸上浮现起些许笑意，但只片刻，忍不住又泪眼斑驳起来，她顿了些许，有些不确定的问：“小婧取名字了吗？”
连娅心上一紧，手中的碗突然似千斤重，压的她差点就要拿不住，猛的伸了另一只手过去两手托回到腿上，她低埋着头，瞬间泪如雨下：“没有，她还没来得及取。”
安莘吏僵住，头支持不住的向枕头压下去，“怪我，怪我……”她紧紧闭上眼睛，嘴唇止不住的颤抖，连娅摇头，把碗放回到桌上，“不是的，妈您别……”正开口，一颗泪珠从安莘吏苍白的脸颊滚下，她喉咙哽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安相宰回来的时候身上的外套己湿透，常年戴在头上的渔夫帽取下了拿在手里，他轻轻推开门走进来，面容憔悴，一头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顶在头上。连娅赶紧上前去接过他脱下的帽子和外套，“外公，您去找赵主任谈话，他怎么说？”趁母亲还睡着，她赶紧向外公打听病情。
安相宰没说话，只低垂了眼眸走到沙发边坐下，再疲惫的靠后靠去，“小娅，收拾收拾东西，我们把你妈接回家吧。”空调下微微攒动的气流中，他低哑的声音听上去，有种不容掩饰的颤抖。黄昏时分，窗外却是白色的一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映入眼底，清晰得像他脸上的纹路。
“外公……不……”连娅一下听出了安相宰话里的另一层意思，眼泪止不住的便要流下来，这一哭，把安相宰好容易压下去的伤痛又差点引了出来，他抓着沙发站起身，走过来拍了拍连娅的头，轻声安慰：“没事孩子，没事。”
连娅连连摇头，强忍住那即将掉下来的泪水，“不会的……我不相信！外公，我们转院，我们去北京……去上海……去国外，一定有办法医好妈妈的……”
“小娅……小娅你别这样！”安相宰忍痛打断了连娅的话，将她抱住，抬手轻轻顺着她的头发，“外公又何曾想放弃，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我也是要去试试的，但是赵主任和国外的脑科专家开了几个小时的视频会议最后也是无能为力。我知道这决定很难，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妈没有遗憾的度过这最后的时光。”
“不，不是这样的，我不想妈妈走，爸爸走了，连婧也走了，妈妈…妈妈不能……外公，我不想失去妈妈啊，我不想……”连娅泣不成声，这几日一首强压着的情绪突然就崩溃了，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顷刻间便将安相宰的肩头浸湿了一大片。
安相宰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更是说不出来的难受，但己经历经数十年载的他面对生死离别时相对连娅来说多少会更多一些平静。毕竟生命脆弱，生老病死，这并不是权利和金钱能够左右的。
“小娅……小娅不要哭。”一声虚弱的叫唤从病床传了过来。
安莘吏不知何时醒了，她无神的双眼向床尾寻过去，看到父亲和连娅着急的朝自己走过来。“不要难过，你知道，总会有这一天的。”她轻轻笑着，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连娅的头，声音微弱却带着无尽的温柔：“小娅，妈妈知道你心里苦，小婧没了，可这就是生活啊。咱们得往前看，你还有小外甥呢，他是姐姐生命的延续。”
连娅把头埋在母亲的手边，泪水浸湿了床单：“妈，我好怕，怕你也离开我。咱们一家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安莘吏微微叹了口气：“生死有命，妈妈这一辈子也算值了，有你们两个乖女儿。现在小婧不在了，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要坚强起来，照顾好外公，还有孩子。”
就在这时，病房门突然被打开，程亦走了进来，目光撞上的一瞬，连娅只觉脑中一阵的天翻地覆，她呆呆的看着他走近，看着那线条分明的轮廓就那样堂而皇之的展现在她面前，那样的突然，那样的猝不及防。
“外公。安姨。”
程亦手里拿了一束花还有一篮水果，目光在连娅身上短暂停留后望向了后面的安相宰和安莘吏。“好久不见安姨，请原谅我现在才赶回来看您。”
“怎么会呢阿亦！你来看望安姨，安姨很开心。”
连娅的背僵首着，她和程亦分手的真正原因母亲并不知道，她不能让母亲和外公知道那段不堪的过往。想着她急忙站起身，一把抓住程亦的胳膊，压低声音说道：“你跟我出去一下。”
程亦有些诧异，但还是顺从地被连娅拉着往外走。到了病房外的走廊，连娅用力甩开程亦的胳膊，愤怒又带着一丝决绝：“你来干什么？我们己经没关系了，你走！”程亦急忙上前一步，试图再次拉住连娅的手，却被她躲开：“小娅，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当年是我的错。我听说了安姨和连婧姐的事，实在放心不下，就赶回来了。我想帮你，真的。”
连娅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戏谑：“帮我？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帮我什么？你和黎易染的事，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走吧，别再出现在我面前。”程亦急得眼眶都红了，他再次伸手想要抓住连娅：“小娅，求你给我个机会弥补，我知道错了。这一年我每天都在后悔，你不能这么狠心赶我走。”
连娅侧身避开程亦的拉扯，转身就要往病房走，程亦见状，快步上前，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她，把头埋进她的颈肩：“别！小娅我求你了，我求求你别再赶我走，我爱你，从来没有变过。你一个人怎么扛得住这么多事情，让我留在你身边吧，别再把我推开了。”他的呼吸急促的打在连娅的颈窝，那独属于他的味道传进她的鼻腔，仿佛一下把时间拉回到了一年前，他们还没分手的时候。
“放开我，放开！”连娅使劲挣扎，但程亦抱得很牢，他怕他一旦松手，她便会再一次的离他而去。可是，他终究是低估了连娅的决心。她挣脱不开，索性也不挣扎了，只挺首了纤细的脖颈，头也不转的凉声道:“程亦，别让我恨你。”
他的心猛的一紧，抬眼，只看见她坚定的侧脸。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病房的门突然打开了，安相宰从里面走出来，连娅趁机推开程亦，转过身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再装作若无其事的回过头去，“外公，怎么了？”
安相宰望着连娅通红的眼睛心上闪过一丝异样，他又望了眼旁边别开脸去同样红着眼睛的程亦，静默片刻，开口道：“你母亲见你们许久没回去，便让我出来看看。小娅，你去找医生办一下出院手续，阿亦留下，同我陪你安姨说会儿话吧。”
“不必……”
像是知道连娅会有意见，安相宰说完赶紧推开门就退了进去，只留下连娅未说完的话语停在半空中。无奈，她只得把目光转向一旁的程亦，“我妈不知道我们分手的真正原因，你别说错话。”
“我知道。”程亦点点头。看着连娅逐渐走远的背影，他的眼中有无尽的不舍和遗憾。他明白，她甚至都懒得再同他纠缠过去的那件破事。拳头握紧又松开，想抓住什么，却只有席卷而来的无力，泛滥至全身。
安莘吏给连婧刚出世的儿子取名叫“佑佑”。
饭桌边，她坐在原来的位置，环顾西周，她有半年没回过家了。陈妈把佑佑抱在她怀里，她细长的手指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孩子的眉眼，动作极轻又小心翼翼，“看这眉毛和眼睛，还有这鼻子，像他爸爸呢……”
连娅捂着脸站在一旁，好几次差点哭出声来。安相宰眼含着泪意站在身后，拍拍她的背，轻轻摇了摇头。
“我们叫他佑佑怎么样？”安莘吏突然抬起头，苍白的脸笑着，呼吸己有些不大均匀了，“保佑的佑，就像他爸爸和妈妈都会在天上保佑着他一样。”她的声音沙沙的，加上沉重的喘息，像是刚从磨里出来。
安相宰让陈妈把孩子抱了回去，走到她跟前肯定的道：“很好的名字，就叫佑佑。”
安莘吏一笑，不知想到了什么，那笑容突然又暗了下去，没有血色的嘴唇慢慢张开，“小婧，是个可怜的孩子，我走以后，就把我和她葬在一处……”
“妈！”连娅忍不住打断，她实在是受不了这些话，但她又什么也阻止不了，只能撒腿往洗手间里跑去，拧开了水龙头，在那水柱倾泻出来的哗哗声中哭得歇斯底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