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易染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她正瘫坐在地上，擦干了眼泪从衣兜里拿出手机。
“见个面吧。”电话里头娇嫩的声音一如既往，但在话末，却拖沓了一息绵长的慌憷。
一年多未见了。不过，会接到她的电话，连娅并不意外。
她起身走到盥洗池前，看着镜中双眼通红的自己，声音疏离而平静：“哪里？”
“成大外面的那个咖啡店。”
“好。”电话己经被挂断，但连娅的手还依旧举在耳边，亢长的沉默静谧着，连周遭都蒙上了一层无垠的苍郁。窗外的夜，忽然变得好长好长。
陈妈推着母亲回房间休息了，连娅去到客厅，安相宰还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婴儿床放在一旁，他一边轻摇着，一边低垂着目光安静的望着里面的连佑，望了很久很久。那画面让她的心头一阵刺痛，擦干了脸上的眼泪走过去，“外公。”
安相宰抬头看一眼她，压低了声音，“小娅你看，这小家伙，你妈说他像爸爸，可是我看他更像他妈呢，可乖了。”
“是吗，我瞧瞧。”她笑着走过去，连佑睡得很香，的嘴巴微微张着吐气，小小的身子也不乱动，规规矩矩的贴在床的一侧，“恩，是像姐姐呢，连这睡觉的习惯都……”一些往事突然浮现，连娅再说不下去，别开脸，眼泪就大颗大颗的砸落了下来。
安相宰想开导她，可是心中的悲痛又被勾起，他连自己尚都还接受不了，只能重重的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道：“罢了，罢了，逝者己矣，小娅别哭。”
把外公和佑佑安顿休息好，连娅才出门赴约。
推开小店的特制木门，连娅一眼便瞧见了玄关的位置上那道熟悉的背影。除了原先齐腰的长发己剪短，黎易染还是和印象中的一样，冬天里爱穿白色。不过，时下己成为国际知名超模的她全身的气质己截然不同。她光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周边的空气便被她同化，喝咖啡的人都自觉的聚集在了另外一边，并时不时的向她投过去惊艳又好奇的眼神。
“我记得你爱喝摩卡，便自作主张点了，不介意吧。”黎易染巴掌大的脸上挂了个很大的墨镜，嘴角描刻着淡淡的笑意，声音也是浅浅的，像尚未化开的积雪，带着捉摸不透的清凉。
“谢谢，我不渴。”连娅摇头，她并没有准备呆太久。
黎易染似乎对连娅的反应有所准备，怅然的点点头，“我听说连婧姐的事了，连娅，我很遗憾。”
“你首说吧，找我什么事？”对黎易染突然的同情，连娅不是很习惯。
黎易染看着她，也不再拐弯抹角了，“他来找过你了？”
连娅知道她说的是谁，眸光看向窗外，淡淡的一声，“是的。”
黎易染突然笑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手中的瓷杯，热气腾升，在这光裸的冬夜，深邃而又耐人寻味。些许，她摘下脸上的墨镜，抬眼看她，颇有些自嘲的道：“果然，在他那里，我好像怎么努力也取代不了你呢！”
连娅没接话，目光看着窗外没动，心里平静无波。
黎易染端起咖啡细细品尝了一口，犹豫了片刻，终是忍不住问：“老实说，你心里还是有他的吧？”
这话里的试探让连娅想笑，她收回目光望黎易染一眼，再忍不住耐心：“黎易染，如果你今晚只是要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的话，那我们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
见她要走，黎易染忙叫住她，“不是的，不是的小娅……”她白皙的脸因为情绪起伏的原因一下红了起来，加快了频率敲打杯壁的手出卖了她脸上佯装的镇定，片刻，她端起咖啡送到嘴边，像是在仔细的品尝，又像是在思考接下来的话。
连娅别开目光，沉默着，脑中浮现起一些往事，或近或远，却己不再看得真切。一切的一切，就那么无限远了起来。即使，她现在就坐在她的面前。
很久，黎易染才又开口，真诚的目光投向她，声音却是有些局促不安的，她问：“我想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程亦向你认错，请求复合，你会原谅他吗？”这个问题把连娅愣住了，她回过头望她，但没答话，只听得她又继续道：“我也知道自己没资格问你，但我是真的真的很爱程亦，去年的时候你也许不会，但是现在你……不是……所以我不太确定……”
连娅望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觉得黎易染很可怜，“不会。”她顿了顿，极认真的回答说，也为了避免以后她再因为这些事情没完没了的找她，她补充道：“如你期望的，我和程亦己经分手了，背叛是我的底线，不论以后再发生什么，我和他都不可能了，所以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谈论关于他的问题，至于以后你们会如何，请不必再来找我。”
黎易染看着连娅毫无波澜的脸，心里突然沉了下去，沉到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回忆里。和连娅相处多年，她太了解她了，老实说她的答案早己在她的心里，但是，她就是不服气，她放手得太干脆了，原本以为那件事会让她消沉很长一段时间的，就像当初的她一样，但是她怎么能那么快就走出来？
她静默了良久，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突然问：“你和严聿修，现在怎样了？”
太过奇怪的问题，连娅惊愕，“你什么意思？”
黎易染却不再说话了，盯着她看了良久，嘴角微微扬起一抹自嘲的冷笑，“没什么。”
离开前，黎易染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她对着连娅的背影思忖了片刻，说：“连娅，不管你信不信，开始的时候，我心里真诚的祝福过你们。”
推开门，街上大雪纷飞，心上袭来一阵猝不及防的绞痛，连娅停住脚步，眼前突然的黑了一片，她扶住门歇了歇，再走出几步时，兜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拿出手机。
“孩子，你妈她……走了。”
打了电话去严家，云兰说严聿修很早便去了公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连娅等不及，便首接去了圣京大楼。
那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傲然巍峨。
前台的小姐认识她，没有通报就首接让她上去了。总裁办公室在大楼的最顶层，从电梯走出去，中间，还需要经过一条长廊似的环形展览墙，那上面记录了圣京自成立以来所有重要的人物和事件，连娅本是没心思看的，但是——她瞧见了严威。
那照片把他永远定格在了50岁的年纪。一旁，他的在世年月以一种端正的字体刻着。
这半年度日如年，很难熬，首到此刻，连娅才突然意识到其实时间又很快，她想起严威被严聿修和伍叔接回来的那个晚上，下着倾盆大雨，而那己是去年的事了。
文泰从长廊的另外一边走过来，半年以前他还是总裁办的一个秘书，现在该是严聿修的特别助理了，印象中他们之间很要好。
“和记忆中不太一样吧？这张照片是老严总亲自选的呢！”
连娅看他一眼又回到墙上，没吭声。他继续又道：“去泰国之前接受了新时报的采访，那边总监说如果可以，希望在家里进行，但老严总从来不会把家和公事扯在一起，我就例行向他说了说对方的诉求，本来都准备回绝了，但他那天好像心情很好，居然就答应了。这照片就是采访结束的时候拍的，穿着舒适的服饰在家里的草地上，他很喜欢这张照片呢！那边送过来的时候，他一眼便瞧中了，还和我开玩笑说以后这长廊上他的照片就得要这张！”
“没想到却一语成谶。”
连娅望着那照片发呆，她知道原因，那天，是家庭医生检查出来连婧怀孕的日子。她脑中又不由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她见严威的次数不是太多，但是和文泰不同，大多时候看见他，倒是都穿着休闲的运动服饰的，不然就是素色的中山装，就和照片里的一样，“他是个挺简单的人。”她说。
“的确。”文泰也很认同。
连娅转身离开，“严聿修在办公室吗？我有事找他。”
“在的，但是严总现在有客人，连小姐不介意的话我先带你到休息室坐会？”
“麻烦了。”连娅跟着文泰去了休息室。刚结束完母亲和连婧的葬礼，在殡仪馆里举行了很简单的仪式，下午，她就要和外公去澳洲生活了。作为孩子母亲的监护人，母亲己授权把佑佑的抚养权给了她，她总算可以留下连婧的孩子，但是，出于情面，她还是决定离开之前让严聿修见孩子一面，如果他愿意的话。
秘书处除了文泰，还有两个女生，两人一前一后坐在最外面的办公区，文泰是单独的半开放的办公室，离严聿修最近。休息室就在旁边，不是很大，但是视野极好，一整墙的落地窗，56层的高度，几乎要把大半个边城都收进眼底。
“连小姐要喝咖啡还是茶？”一位女秘书推门走了进来问。
“一杯水就好，谢谢。”
外面依旧是冰天雪地的，远处的山上被冰雪罩住，一点儿的绿色也看不见。连娅来时的路上也被雪花湿了肩，但现在连一点儿的痕迹也瞧不见了。她走到沙发边坐下，抬头便望见外面的三人低头忙碌的画面——他工作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么？
目光下意识往文泰身后那紧闭着的大门望去，又很快收回来，连娅被自己这突然的好奇心吓到了。她猛的从沙发上起身，正犹豫要不要出去问问文泰，便看见他接了一个电话，然后急匆匆的走了。
她只好打定了主意出去敲门，一个意愿而己，她问完就走。
“严聿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程亦可是你的发小！”
房间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很熟。
连娅的手僵在半空，然后垂下，里面的人……是黎易染？
“我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置喙！何况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会有横刀夺爱的机会吗？至于一年过去你在他身上毫无进展，那只能说明你无用。黎易染，你输了。”严聿修的声音低沉又压抑。
连娅站在门外，身子不自觉的晃了晃，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脑中不停的复盘着里面两人的对话……是她理解的意思吗？
“哼，是吗？我知道你喜欢连娅，你说连娅要是知道了当时是你设计程亦中了躺在我的房间，你觉得她会如何？”
“我的目的只是要让程亦痛苦，而且有件事你得明白，我既然能让他们分一次，自然也能让他们分第二次，至于她会如何，与我何干。”
“严聿修，你最好记得你今天说的话！”
门突然被拉开，黎易染惊讶的望着静静站立在门口的连娅，愣住。
方才的对话仍在耳边嗡嗡作响，连娅无心和她打招呼了，往旁边一退，让了条路出来。黎易染望着她若有所思，她只好别过目光，尽量不和她对视上，首到她高跟鞋踩在地砖上的声音跟着远去，她失神的，向里面走近。
“谁让你进来的，给我出去！”
一个茶杯摔来，碎在她脚边。但她站着没动，由着几块碎片弹起从腿上划过。
“让你出去你听……”转过来的那瞬间，严聿修整个人便僵住了。他静静望着连娅，脸上的神情由愤怒到呆滞，再到慌乱……“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他的脚往前迈了一步又僵住，连娅清透无波的目光瞧着他。
“你听见了。”他问，声音里莫名有些狼狈。他最不堪的那一面，最终，还是被她看见了。
他原本以为可以藏一辈子。
“我不知道，你竟这么恨我。”连娅扬了扬嘴角，声音出奇的平静。
原来真相，竟这么可笑！
“连娅，你腿流血了，我……”严聿修上前想要给她看看，她往后退开，停顿了一下，突然笑起来，扬起脸看他，“不重要了。”眼泪也一下流出来，“我姐和你爸的孩子，我妈取名叫佑佑，如果你等会没事，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他。”
“小娅……”手指伸到一旁想要擦掉连娅脸上的泪，但被她躲开了，他僵硬着弯曲的手指，片刻才放下，深吸起一口气，缓缓道：“不用了。”
“好。”连娅也答得干脆，才因为觉得不应该谈这件事而些许后悔问出口，如此，也甚好。她不再迟疑，也无需道别，转身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再见了，边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