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孢子低语与尘封的油布
老妇人沙哑的低语如同毒蛇的嘶鸣，缠绕在潮湿、充满孢子甜腻气味的空气中，久久不散。
“火焰的影子……灾厄的余烬……园丁在看着……”
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针，扎进我紧绷的神经。火焰的影子？是指我？还是指那个刚刚被光耀会抓走的、可能是母亲的女人？灾厄的余烬？是指我们？还是指太阳石碎片引发的这一切？而“园丁”……这个称呼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掌控感和窥视感，仿佛我们只是巨大温室里被观察的、随时可以被修剪的植物。
白狐的脸色在幽蓝的荧光蘑菇灯下显得异常冷峻，那丝惯常的玩味彻底消失，只剩下深潭般的凝重。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老妇人消失的藤蔓小巷，又迅速扫视西周那些在荧光中影影绰绰、如同鬼魅般无声穿行的“居民”。古殿周身的气流无声地旋转着，如同最敏锐的雷达，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异常的波动，她的眼神比周围的空气更冷。
“走。”白狐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是气流摩擦，“别停，别回头。当没听见。”
我们加快了脚步，穿行在由巨大发光叶片铺就的、湿漉漉的“街道”上。两侧依附在巨树藤蔓上的建筑形态更加怪异：有些是掏空的巨型真菌伞盖，散发着幽幽紫光；有些是利用巨大、中空的树瘤改造，洞口垂挂着发光的苔藓帘子；还有一些干脆就是用粗壮的活体藤蔓盘绕编织而成，藤蔓的缝隙间透出摇曳的绿光。空气里的甜腻孢子味浓得化不开，吸入肺里带着一种奇异的麻痹感，让人昏昏沉沉。
行人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粘液，粘在我们的背上。那目光里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深沉的麻木、警惕，以及……一种近乎病态的、对“异类”的排斥。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些目光的焦点，大部分都集中在我身上。是因为我是新面孔？还是因为……那个老妇人的话？或者，他们能“嗅”到我体内那团沉寂的火焰？
“新芽区是翡翠城最混乱的‘胃袋’，”白狐的声音如同耳语，在孢子迷雾中穿行，“收容流民、处理垃圾、滋生秘密……也埋葬秘密。这里的人要么麻木等死，要么为了活下去什么都敢做。光耀会的爪子伸进来，绿洲同盟的‘荆棘行者’也在这里维持着脆弱的秩序。刚才那个老东西……可能是某个势力的眼线，也可能是被孢子弄坏了脑子的疯子。无论哪种，她的话本身就是毒药。”
朋友！我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火焰女子绝望的眼神，不去想“归墟”和“园丁”，把所有的意念集中在那个油布包裹的长条状东西上！黑发，高个子，沉默，在找人……他就在这里！在这片诡异发光的阴影下！
“怎么找？”我声音干涩地问，“磐石打听到的‘新芽区’范围很大。”
白狐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一个相对开阔的“广场”。那是由几片巨大无比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阔叶植物叶片拼合而成的地面，中央矗立着一棵异常粗壮、表皮覆盖着发光苔藓的巨树。树根虬结处，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公告栏”，上面用某种发光的粘液涂抹着歪歪扭扭的文字和符号，旁边还钉着几张早己模糊不清的兽皮纸。
“信息集散地。”白狐示意我们靠过去，但保持着距离。树下聚集着几个衣衫褴褛、眼神浑浊的人，正对着公告栏指指点点，声音含混不清。
古殿无声地向前靠近了几步，闭上眼睛。她周身的气流变得极其细微，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探向那几个交谈的人。风，带来了他们低语的碎片：
“……‘荆棘行者’又抓了几个闹事的……说是光耀会的探子……”
“……北边‘菌毯坟场’又死了三个……孢子病……没救了……”
“……看见那个带包裹的怪人没？……在‘腐木巢穴’那边……整天抱着个油布包……像抱着命根子……”
“……对，黑头发……不爱说话……好像在等什么人……”
腐木巢穴！油布包！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是他！一定是他！
白狐显然也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对我使了个眼色。“腐木巢穴，新芽区最外围的垃圾处理区。”他低声道，“靠近‘荧光沼泽’，环境恶劣，是流民和亡命徒最后的聚集点。小心，那里是真正的法外之地。”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微光，瞬间驱散了部分心头的阴霾。我们立刻转向，朝着新芽区更边缘、更黑暗、气味也更加刺鼻的方向前进。荧光蘑菇灯变得稀疏，光线更加昏暗。地面不再是阔叶，而是混杂着腐烂的植物残骸、不明粘液和散发着恶臭的淤泥。巨大的、朽烂的树木躯干如同巨兽的骸骨，被随意丢弃堆砌，形成了所谓的“巢穴”。空气里的甜腻被浓烈的腐败和化学品的刺鼻气味取代。
“腐木巢穴”名副其实。这里的光源主要来自一些散发着惨绿或幽蓝光芒的、黏附在朽木和垃圾堆上的巨大真菌和苔藓。人影在巨大的朽木缝隙和垃圾堆的阴影中晃动，如同鬼魅。不怀好意的目光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虫，冰冷地舔舐着我们。
白狐的金枪无声地滑入手中，枪尖在幽暗的环境下依旧吞吐着内敛的寒芒，足以震慑大部分宵小。古殿的气场如同实质的冰墙，让那些窥探的目光不敢过于靠近。我紧紧跟在后面，掌心那道灼痕似乎又在隐隐发热，体内的火焰力量在极度紧张和恶臭环境的刺激下，又开始不安地躁动。我拼命压制着，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白狐的话：藏好它！
根据模糊的指引和磐石之前打听到的零碎信息，我们在一片由几棵巨大腐朽橡木交错叠压形成的、如同洞穴般的区域前停下。这里的气味尤其浓烈，混合着腐烂木头、霉菌和某种劣质燃料的味道。洞穴入口处挂着几张破烂的兽皮帘子，里面隐约透出微弱摇曳的火光（？）——不，不是火光！是某种散发着橘黄色光芒的、拳头大小的发光菌球！
“就是这里了……‘老橡根’。”白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示意古殿留意周围，自己则上前一步，用金枪的枪杆轻轻挑开了兽皮帘子一角。
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洞穴内部空间比想象中要大，由腐朽的树洞和人工挖掘的土穴结合而成。墙壁上嵌着几颗那种橘黄色的发光菌球，光线昏暗，勉强照亮内部。几张破烂的草席铺在地上，角落里堆着一些看不出原貌的杂物。洞穴里坐着几个人影，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凝固的雕像。
我们的目光瞬间锁定在洞穴最深处、一个倚靠在潮湿树根上的身影。
黑发，凌乱地垂在额前。个子很高，即使坐着也能看出挺拔的轮廓。他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那份沉默和周身萦绕的、仿佛与世隔绝般的孤寂感，熟悉得让我心脏骤停！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厚厚油布包裹着的、长条状的东西！那包裹被他双臂环抱，保护得严严实实，仿佛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朋……”我喉咙哽咽，几乎要喊出声。
就在这一瞬间！
异变突生！
那个一首低着头的朋友，猛地抬起了头！昏暗的橘黄色菌光映照下，那张脸……是我记忆中熟悉的脸！但那双眼睛……却不再是记忆中温和或迷茫的样子！那是一双充满了血丝、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戒备的、赤红色光芒的眼睛！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他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钉在了我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只有极致的惊恐、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背叛般的、撕裂灵魂的痛楚？！
“是你？！”他的声音嘶哑、尖利，带着一种破音般的颤抖，“你……你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
“他们？”我一愣，随即意识到他指的是我身后的白狐和古殿！
“快跑！！！”朋友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嘶吼！他抱着油布包裹的身体如同弹簧般弹起，不是扑向我，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沉重的油布包裹狠狠地向洞穴另一个方向、一个被阴影笼罩的狭窄通道口砸去！
“不！！”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只想冲过去抓住他！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就在油布包裹脱手飞出的瞬间！
“噗嗤！”
“噗嗤！”
“噗嗤！”
数道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利物刺入朽木的声音，从洞穴的顶部和西周的阴影中同时响起！
紧接着，几根细长、尖锐、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黑色尖刺，如同毒蛇的獠牙，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从不同的方向，精准无比地射向我朋友刚刚所在的位置和他扔出包裹的方向！
目标——封死所有退路！目标——人，或者那个包裹！
“陷阱！”白狐的厉喝和金枪撕裂空气的锐啸同时响起！一道凝练的金芒闪电般刺出，精准地击飞了射向我朋友后心的一根黑刺！
古殿的反应更快！无形的风压瞬间在她身前凝聚成一面厚重的气盾！
“叮叮叮！”数根射向她和白狐的黑刺被气盾弹开，深深钉入腐朽的木壁！
但射向包裹和另一侧通道口的黑刺，却毫无阻碍地没入了黑暗！
“呃啊——！”一声短促的痛哼从通道口方向传来！显然有人被误伤了！
而我的朋友，在抛出包裹、躲过白狐拦截的致命一刺后，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另一根射向他腿部的黑刺！但他也因此彻底失去了平衡，重重摔倒在地，翻滚着撞在洞壁上！
“抓住他！”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在洞穴顶部响起！那里，一个如同壁虎般紧贴在湿滑木壁上的身影显现出来！他全身包裹在一种深绿近黑的、仿佛树皮和苔藓混合的伪装服里，脸上戴着只露出眼睛的诡异木质面具，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奇特、如同吹管般的武器！是绿洲同盟的“荆棘行者”！
与此同时，洞穴入口处，另外几个同样装束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手中握着类似的吹管武器或缠绕着荆棘藤蔓的木矛，彻底封死了入口！他们的目光冰冷地扫过我们，最终锁定在倒地挣扎的朋友和那个滚落在通道口阴影里的油布包裹上！
“目标确认，‘火种’携带者。反抗者，格杀勿论。”为首的面具人冰冷地宣判。
朋友挣扎着抬起头，布满血丝的赤红眼睛死死盯着我，那眼神里充满了绝望、愤怒和一种让我心如刀绞的质问。他嘶哑地、用尽最后力气对我喊道：
“你……果然……也是‘园丁’的……猎犬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