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雨连下了三日,养心殿的窗棂上爬满了湿漉漉的青苔。
皇帝捏着那份来自江南的密折,指腹一遍遍碾过“京中某公”西个字。烛火在他鬓角的白发上跳动,映得那张素来沉稳的脸忽明忽暗。
“查。”良久,他才吐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侍立一旁的总管太监李德全心头一紧,躬身应道:“奴才这就去安排。”他跟着皇帝三十年,清楚这份密折的分量——江南盐案牵出的,可是三皇子的恩师,当朝阁老周显。
“慢着。”皇帝抬手按住密折,“让沈砚去查。”
李德全愣住了。沈砚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向来只办皇帝亲授的秘差,让他去查阁老,这是……动真格了?
“别让老三知道。”皇帝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帘里,“他最近在府里养伤,就让他‘养’着。”
三皇子府的书房里,檀香正浓。三皇子赵珩放下张诚的奏折,手指在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击。
“张诚倒是识趣。”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只是那账册……刘太监当真没找到?”
心腹谋士秦先生躬身道:“刘总领回话,张诚确实翻了库房,但只拿走了本假账册。真账册己按殿下的意思,随那场小火烧干净了。”
赵珩嗯了一声,端起茶杯却没喝。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张诚不是个容易打发的人,当年能在御史台以“铁面”闻名,怎会甘心拿着份假账册回京?
“去查,张诚除了给我递奏折,还往京里送了什么东西。”他沉声吩咐,“尤其是……给养心殿的。”
秦先生心里一凛,忙应声退下。
雨停时,沈砚己带着人摸到了周显府外的胡同。他一身黑衣,借着墙根的阴影,像只沉默的豹。
“千户,阁老府守卫比往常多了三成。”手下低声禀报,“后院还加了暗哨。”
沈砚挑眉。周显向来标榜“清廉自守”,府里连护院都没几个,如今这般戒备,倒像是知道有人要来。
他打了个手势,几人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入。书房的灯还亮着,周显正对着一幅书法发呆,纸上写着“知止不殆”西个大字。
“阁老,夜深了,歇息吧。”老管家端来参汤。
周显没回头,声音发涩:“你说,我这一辈子,到底图什么?”
“阁老辅佐殿下,将来是要入太庙的。”
“入太庙?”周显忽然笑了,笑声里满是自嘲,“怕是等不到那天了。张诚在江南动了织造局,沈砚此刻说不定就在府外。”
老管家脸色煞白:“那……那账册不是烧了吗?”
“账册烧了,人心烧不掉。”周显拿起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书信,“告诉三殿下,就说我周显对不住他。但有些债,总得有人还。”
火光舔舐着信纸,映出他鬓边新添的白发。
沈砚在窗外看得清楚,等屋里的灯灭了,才带人潜进去。书案上空空如也,只余一点灰烬。
“千户,搜吗?”
沈砚摇头。周显这般镇定,显然早有准备,硬搜怕是找不到东西。他目光扫过书架,忽然停在最上层的《论语》上——那本书的装订线,比寻常的要粗些。
抽出来一抖,果然掉出个油纸包。里面不是密信,而是一叠商铺的地契,落款都是江南盐商的名字,却盖着周显的私章。
“够了。”沈砚将地契收好,“撤。”
回到北镇抚司,他连夜写了密报。刚封好,就见李德全的人来了。
“沈千户,陛下让您亲自把东西送去养心殿。”
养心殿的烛火亮到天明。皇帝看着那些地契,手指微微颤抖。他想起周显年轻时,曾在御书房对他说:“臣愿为陛下扫平天下贪腐,虽死不辞。”
如今看来,真是讽刺。
“传旨。”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冰,“周显勾结盐商,中饱私囊,革去一切职务,打入天牢。”
旨意传出时,三皇子正在花园里喂鱼。听到消息,他手里的鱼食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不可能!”他猛地转身,盯着秦先生,“周阁老是我的老师!父皇怎么会……”
“殿下,是沈砚拿了地契去的养心殿。”秦先生脸色惨白,“还有……张诚给陛下递了密折,里面有账册抄本。”
三皇子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栏杆上。他终于明白,张诚那句“案子结了”,不过是缓兵之计。而自己,竟被一个小小的御史,耍得团团转。
“好,好得很。”他眼中闪过狠厉,“张诚,沈砚,还有那个藏在江南的周先生……你们一个个,都等着!”
秦先生忙道:“殿下息怒,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周阁老知道咱们太多事,万一在牢里……”
三皇子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去天牢,告诉周阁老,只要他咬紧牙关,我保他家人平安。”
他望着池子里翻涌的锦鲤,忽然冷笑:“江南那边,也该加把火了。既然张诚想查,就让他查个够——查到最后,把自己也搭进去。”
而此时的江南,张诚正对着一封来自京城的密信出神。信是沈砚写的,只有八个字:“阁老己倒,小心为上。”
他捏着信纸,忽然觉得背后发凉。周显倒了,三皇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江南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窗外,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像是在为谁哭泣。张诚知道,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