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哥华的雨季来得格外早，我守着社区花园里新栽的梧桐树，看着雨水顺着叶脉滑落。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是周砚发来的消息，附带一张照片——老公园的涂鸦墙上，不知谁用荧光漆画了艘载满星星的飞船，船舷上歪歪扭扭写着“致十七岁的我们”。
“明天有空吗？”他的消息紧跟而来，“孩子们想给涂鸦墙办个展览，缺个会讲‘星空故事’的老师。”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窗外的雨突然变得轻柔，恍惚间又看见高三那年的午后，周砚在课桌下偷偷画漫画，把教导主任画成了长着翅膀的怪兽。
飞机落地时，潮湿的空气裹着熟悉的桂花香。林小满挺着二胎的肚子来接机，发间的月亮发卡换成了珍珠款式。“周砚带着孩子们布置场地去了。”她拉着我往停车场走，车后座堆满了彩色粉笔和未完成的画布，“你知道吗？他女儿现在画的星空比他还好看。”
老公园的涂鸦墙前，二十几个孩子正趴在地上创作。周砚穿着深蓝色工装裤，裤腿沾满颜料，正在指导小男孩画流星。听见脚步声，他转头露出笑容，眼角的细纹里落满阳光：“顾老师，这里缺个主角。”他递来的画笔上还沾着银粉，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我蹲在画纸旁，笔尖悬在空白处迟迟未落。记忆突然翻涌——七年前的那个黄昏，我们也曾在这面围墙上偷偷涂鸦，周砚握着我的手教我画星星，林小满在一旁放哨，紧张得把汽水罐捏得变形。“画我们三个去太空冒险吧！”周砚女儿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小女孩递来紫色颜料，发间的星星发卡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画布逐渐被色彩填满。我画下三个背着书包的小人，林小满画的月亮船正在起飞，周砚则用喷枪喷出璀璨的银河。孩子们的笑声此起彼伏，有人把颜料抹在了周砚脸上，他也不恼，反而故意做鬼脸逗得大家首打滚。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重叠的轮廓里，十七岁的我们和眼前的画面渐渐重合。
展览开幕那天，老公园挤满了人。社区特意在涂鸦墙前挂了串小灯，当暮色降临时，星星、飞船和少年们的身影在暖光中苏醒。周砚的女儿举着话筒当起了讲解员：“这个戴眼镜的叔叔，就是教我们画星空的大画家！”人群爆发出善意的笑声，他红着脸挠头的样子，和高中时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一模一样。
林小满悄悄把我拉到角落，塞来个保温饭盒：“尝尝，周砚学的新菜式。”揭开盖子，是香气西溢的糖醋排骨，和当年他在食堂偷师的味道分毫不差。“这些年他总说，欠你一顿庆功宴。”她望着远处和孩子们打闹的周砚，目光温柔，“其实我们都知道，有些遗憾，早就在时光里补回来了。”
夜深了，人群渐渐散去。我和周砚坐在涂鸦墙下，脚边放着两罐冰镇汽水。他拧开拉环，气泡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还记得吗？你第一次喝汽水被呛到，喷了我一校服。”月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把回忆镀上了层柔光。我笑着点头，突然发现他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根。
“下个月我要调去南方了。”他突然说，声音很轻，“女儿说想去看看真正的银河。”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是那年未送出的星空图复印件，边角处密密麻麻写满了新的批注，“这些年，我把想说的话都写在星星里了。”
我翻开纸张，看见“这颗星找到了新的坐标”“那颗星永远守护着回忆”，最后一页画着三个大人带着孩子仰望星空，下方写着：“原来遗憾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相遇的开始。”夜风掠过梧桐树，带来远处夜市的喧嚣，却吹不散此刻的宁静。
离别前，周砚的女儿塞给我一个手工绘本，封面上画着戴着星星发卡的女孩和两个大人。内页里贴满了照片：社区花园的梧桐树、老公园的涂鸦墙、还有张三人在星空下的自拍——那是去年同学会，我们趁着酒劲偷偷爬上教学楼顶拍的。
飞机起飞时，我望着舷窗外的城市灯火，像极了画里永不熄灭的银河。口袋里的信封微微发烫，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那些错过的时光，都在岁月的沉淀中化作了温暖的力量。或许青春本就不是完美的圆，而是无数遗憾与重逢交织的星图，在人生的每个转角，都闪烁着独属于我们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