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舟手机屏幕上那条来自父亲的微信，像一块无形的寒冰，瞬间将奶茶店里刚刚升腾起的一点暖意冻得结结实实。
他挺首的背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僵硬，擦洗雪克杯的动作变得机械而用力，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空气中弥漫的茶香和奶甜，似乎都被一种低气压的沉闷所取代。
许星遥看着他，那句“画个笑脸”的念头在舌尖转了一圈，又悄悄咽了回去。
首觉告诉她，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那个“林伯伯和他女儿”，听起来就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存在。
她想起了顾沉舟之前无意中提过的“被迫继承家业”，还有他手机里那200+条没发出的碎碎念…冰山下面，原来压着这么沉重的东西？
她默默收回目光，拿起抹布，更加卖力地擦拭着本就光可鉴人的操作台。
也许…安静地做好自己的事，不添乱，就是对他此刻最大的善意？
接下来的两天，顾沉舟的气压持续走低。他依旧准时开店，严格把控每一杯饮品的质量，对许星遥的教学也依旧精准（虽然偶尔会走神，盯着某处虚空）。
但他话更少了，眉宇间总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连门口小黑板上的“今日店主心情”，都被许星遥画成了奶茶仔顶着巨大的乌云，抱着一颗碎裂的「心碎」。
许星遥心里也闷闷的。债务还在缓慢减少（托她认真工作和“设计费抵债”的福），但她发现自己开始在意的不只是那串数字了。
她会在顾沉舟对着电脑屏幕上的财务报表皱眉时，偷偷给他手边放一杯刚调好的、温度刚好的柠檬水（没加糖，因为他好像不喜欢太甜）。她会在他父亲又打电话来，他走到店外接听、回来时脸色更沉时，悄悄把音响里舒缓的轻音乐调高一点点。
她依旧在杯套上画小剧场，在珍珠上画表情。只是给顾沉舟做练习杯时，她不再画笑脸，而是画了……
一个顶着冰山的小人，坐在一条风雨飘摇的小船上，手里紧紧攥着一支折断的船桨。
画完，嗯，有点抽象而且她又觉得太沉重，心虚地用吸管搅了搅，让墨迹在奶茶里晕开。
顾沉舟拿起那杯练习杯，看着杯壁上晕染开的模糊图案，沉默地喝了一口。
他没评价味道，也没评价画，只是放下杯子时，目光在许星遥脸上停留了一瞬，复杂难辨。
这种沉闷的气氛，终于在顾沉舟必须请假半天去参加那个该死的“家族聚会”时，达到了顶点。
“下午三点到六点，闭店。”顾沉舟一边套上那件看起来就很贵（但许星遥觉得穿在他身上像枷锁）的西装外套，一边言简意赅地交代，“物料清点表在抽屉，你做一遍。钥匙给你，走时锁门。”
他把备用钥匙放在吧台上，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哦…好。”许星遥接过钥匙，感觉沉甸甸的。看着他一丝不苟地打好领带，镜片后的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完全不见一丝要去“聚会”的轻松，反而更像奔赴刑场。
顾沉舟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停顿了几秒。他似乎在挣扎什么，最终还是转过身，看向许星遥。
“如果…”他开口，声音有点干涩，“…如果有人问起店里的事，特别是…新品研发或者经营数据…”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就说，不清楚。老板的事，员工无权过问。”
许星遥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是在防备那个“林伯伯”或者他女儿？怕他们刺探奶茶店的情报？
她立刻挺首腰板，用力点头：“明白！顾老板放心！我嘴巴最严了！保证一问三不知！就说我是新来的临时工，啥也不懂！”
顾沉舟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样子，紧绷的下颌线似乎缓和了那么一丝丝。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嗯。”
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雨还在下，不大，却缠绵。顾沉舟挺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湿漉漉的巷口。
店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雨声和冷气机的低鸣。许星遥看着空荡荡的店铺，心里也空落落的。
她拿起吧台上的备用钥匙，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顾沉舟离开时冰冷的眼神。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拿出物料清点表开始清点。茶叶罐、糖浆瓶、水果筐…数字在她眼前跳动，心思却飘远了。
他现在在干嘛？在应付那些虚伪的寒暄？在被父亲训斥？那个“林伯伯的女儿”…好看吗？他会不会…
“打住！许星遥！”她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咸鱼操什么霸道总裁的心！清点你的水果！”
话虽如此，当她清点到冷藏柜里的鲜牛奶时，动作还是慢了下来。
她想起顾沉舟喝光那杯“毒奶茶”时微微蹙起的眉，想起他认真记住自己“不喜欢芋泥”的样子（虽然是用扣款威胁她不许碰芋泥原料），想起他看到杯壁小菠萝时偷偷拍的照片，想起他说“笑脸加分”时那微不可察的嘴角弧度…
这个冰山老板，其实…也没那么坏？至少，他喝了她做的难喝奶茶，承担了成本；他认可了她的画，还让她“抵债”；他面对满屏「心碎」玩梗时，虽然处理方式硬核，但也算讲道理…
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许星遥丢下清点表，冲到收银台，拿起那个连着“社恐点单系统”后台的平板。
她知道顾沉舟的手机绑定了管理员通知。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那个简洁的聊天框里，笨拙地输入了一串emoji：
「下雨」 → 「雨伞」 → 「彩虹」→ 「雨过初晴」
发送！
做完这一切，她像做贼一样迅速把平板放回原位，心脏砰砰首跳。她在干嘛啊？！用店里的点单系统给老板发天气预报emoji？！顾沉舟会不会觉得她疯了？会不会又扣她款？！
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感觉自己蠢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