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法医?”一个带着疲惫和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苏晏缓缓地转过头,动作慢得像生锈的机器。
王副队不知何时又站在了他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几张翻拍的照片——是那本烧焦笔记本里,关于“导师”的、被熏黑的那几页的局部放大图。技术组似乎试图做了一些图像增强处理。
“技术科那边……尽了最大努力。”王副队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被烧毁得太严重了,特别是提到‘导师’信息的那几页……只能勉强看出几个模糊的字根和……一个符号的轮廓。”
他将平板递到苏晏面前。
屏幕上,一片焦黑的纸页背景上,经过复杂的处理,几个极其模糊、如同鬼画符般的笔划被高亮标出。只能依稀辨认出几个不成形的部首,完全无法串联成有意义的字词。
但在这些模糊笔划的边缘,靠近纸张被烧卷的焦痕处,一个极其微小的、仿佛是用笔尖无意中点下的墨点,在图像增强后被凸显了出来。那不是一个点。在超高倍放大下,它呈现出一种类似某种昆虫复眼结构的……六边形网格纹路。
这个纹路……苏晏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见过。在超高倍显微镜下,观察那片深紫色蝴蝶翅膀碎片的光学涂层结构时,在最微观的层面,看到过类似的六边形晶格排列。只是眼前这个,更加简化、抽象,像一个……刻意模仿的标记。
“这个符号……”王副队指着那个放大的六边形网格,“技术科说,有点像……某种密码标记?或者……某个小众组织的图腾?完全查不到匹配项。林屿的社交圈和社会关系……我们掘地三尺了,全是空白。这个‘导师’……像……像个幽灵。”
幽灵。
苏晏的目光从平板上移开,重新投向那扇紧闭的ICU大门。
林屿死了。但他的“导师”,那个可能隐藏在更深黑暗中的幽灵,还存在着。那个可能教导他毒理知识、提供特殊材料、甚至……塑造了他那扭曲“艺术观”的存在。
而陈锋,那个被标记为99.7%完成度的“标本”,此刻正躺在里面,生死未卜。
还有自己……这个被标记为“污染中”的“新标本”,手腕上的伤口灼痛不止。
林屿的死亡,并非终结。他留下的污染,如同无形的毒气,早己渗透。他播下的种子,正在他和陈锋这两个“标本”身上,悄然发芽。
“陈队……陈队的心率……又下来了!”一个护士突然从ICU里探出头,声音带着急促的惊恐。
王副队脸色大变,立刻就要往里冲。
苏晏的身体比脑子更快。在王副队动作之前,他己经一步跨到了门口,手己经按在了冰冷的门把手上。他的动作依旧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属于医生的急切。
但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左手腕的伤口,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被烙铁烫伤的灼痛!
“呃……”一声极其压抑的闷哼从他喉咙里挤出。他的动作瞬间僵住。
“污染中……”
林屿那冰冷的声音,瞬间在他脑海中炸响!眼前仿佛又闪过林屿沾满血污、凝固着微笑的脸,闪过他举起镊子、要将蝴蝶碎片嵌入陈锋胸膛的画面,闪过自己手中那柄染血的手术刀,闪过刀尖上陈锋那搏动的心肌组织……
“你也是标本师……”
那诅咒般的低语,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他指尖的温热和冲进去的冲动。
他那只按在门把手上的手,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僵硬地停在那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无法再向前推动分毫。
王副队己经冲了进去,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尖锐的仪器报警声和医护人员急促的呼喊。
走廊里,只剩下苏晏一个人。
他像一尊冰雕,僵硬地站在ICU门外。左手腕的灼痛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他的神经。右手依旧按在冰冷的门把手上,却失去了所有力量。
监护仪刺耳的报警声隔着厚重的门板,变得沉闷而遥远,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丧钟。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低下头。
目光落在自己左手腕厚厚的绷带上。
那下面,是林屿留下的“初始坐标”。
是“污染”的源头。
也是……一个新的、名为“标本师”的……冰冷烙印的开始。
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将按在门把手上的右手收了回来。动作僵硬而缓慢,仿佛在对抗着无形的巨大阻力。
他转过身,背对着那扇象征着生命挣扎的门。
一步一步,拖着沉重而麻木的双腿,走向走廊尽头——那片被惨白灯光吞噬的、更加冰冷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