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吞噬一切的黑暗。
如同粘稠的墨汁,灌满了停车场的每一个角落,淹没了钢铁的轮廓,抹去了空间的界限。只有苏晏车仪表盘上那几颗微弱的指示灯,如同垂死生物最后的瞳孔,在无边的墨色里艰难地亮着,映亮了他脸上蜿蜒的血痕和额角浸透纱布的暗红。
EMP的余波在寂静中震荡。远处,那辆技术侦查科的车彻底死寂,如同被拔掉电源的玩具。更远处,黑暗中传来压抑的、带着金属摩擦声的低吼和混乱的脚步声——那些瘫痪了装备的特勤队员,如同被戳瞎了眼睛的猎犬,在黑暗中摸索试图重新锁定他们的猎物。
这黑暗,是苏晏撕开短暂的安全区。是垂死者从绞索下抢来的、最后一口呼吸。
代价是惨重的。
颅内植入物被EMP强行干扰带来的撕裂感并未消失,反而演变成一种如同钝锯在神经上反复拉扯的剧痛。每一次心跳,都像是一柄重锤砸在太阳穴上几乎要将他残存的意志彻底碾碎。汗水如同冰冷的溪流,不断从额角、鬓角滑落,混合着血水,带来刺痒和腥咸。
“净化序列”……仍在运行。
环境压力……从未停止。
苏晏的右手,在剧烈的颤抖中,死死攥着冰冷的车钥匙。他需要启动引擎,需要冲出去,需要逃离这个己经被“导师”完全标记、成为“净化”执行场的死亡陷阱!
但大脑深处那植入物的干扰如同无形的锁链,死死缠绕着他的神经。每一次试图将钥匙插入锁孔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和迟滞,手臂仿佛有千斤重,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偏移。
“咔…咔……”钥匙尖端徒劳地刮擦着冰冷的锁孔边缘,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目标车辆!十一点方向!”黑暗中,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穿透死寂,如同冰冷的箭矢射来!混乱的脚步声瞬间变得清晰、急促,向着车的方向包抄!
他们适应黑暗的速度……比预想的更快!或者……“导师”在黑暗中,依旧为他们提供了某种指引?
绝望缠绕上苏晏的心脏。
就在这时!
“哗——!!!”
一声巨响!是……水!滔天的冰冷的洪水!
停车场入口上方的通风管道,像是被无形的巨锤轰然砸穿!积蓄在市政管道深处、混杂着城市污垢的废水,如同决堤的黑色瀑布,裹挟着刺鼻的腥臭轰然倾泻而下!浑浊的、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污水瞬间淹没了入口处的车辆和地面,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停车场深处蔓延!
“隐蔽!洪水!”混乱的惊呼和怒吼被瞬间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水流轰鸣中!
那辆挡在入口处的黑色越野车如同被巨浪拍中的玩具,车身剧烈摇晃!几个刚刚摸索到车旁、试图寻找掩体的特勤队员,瞬间被汹涌的黑色浊流冲得东倒西歪!污秽的水瞬间没过了他们的身体,他们挣扎着,头盔在浑浊的水流中若隐若现!
通风管道破裂?市政管道压力异常?巧合?
还是……另一股力量?一个在“导师”的“净化”阴影下,同样在黑暗中窥视、并选择在此刻出手的……第三方?!
没有时间思考!
这黑色洪水,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生机!
苏晏眼中的疲惫瞬间被决绝取代!他放弃了与钥匙锁孔的徒劳搏斗!
他将左手探入勘查服内袋!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不是钥匙!是特制的金属注射器!里面是……超高浓度的合成肾上腺素和强效神经传导阻断剂的混合液!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最后底牌!也是双刃剑!
苏晏将注射器的尖端,隔着厚厚的绷带和衣物,狠狠扎进了自己左臂三角肌的位置!
“噗嗤!”
冰冷的药液瞬间注入!
“呃——!!!”
苏晏的身体猛地绷首!额角的纱布瞬间被涌出的冷汗和血水彻底浸透!眼前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和翻滚的黑斑占据!
无法形容的剧痛!但在这极致痛苦的洪流中,一股毁灭性的力量,如同苏醒的火山,轰然在他僵硬的西肢百骸中炸开!大脑深处那植入物的干扰嘶鸣,被这狂暴的药力暂时……强行压制!
他抢到了……最后几秒的时间!
苏晏染血的右手,如同挣脱了无形枷锁,带着前所未有的稳定和力量,抓住了钥匙!
“咔嚓!”
钥匙精准地插入锁孔!猛地一拧!
“嗡——!!!
车的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车灯在EMP干扰后短暂恢复的微弱电力下,猛地射出两道刺破黑暗的光柱!瞬间照亮了前方翻滚咆哮的黑色浊流和其中挣扎的人影!
光柱扫过!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垃圾、油污,还有……一个被冲倒的特勤队员的头盔!
苏晏的脚,狠狠踩下油门!
“轰——!!!”
引擎的咆哮瞬间提升到顶点!轮胎在湿滑冰冷的地面上疯狂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犀牛,猛地向前窜出!车头狠狠撞开漂浮的障碍物,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那散发着死亡恶臭的黑色洪流!
浑浊带着巨大冲击力的污水瞬间拍打在挡风玻璃上!视野瞬间被粘稠的黑暗覆盖!车身剧烈摇晃、颠簸!底盘传来令人心悸的剐蹭声!
苏晏的双手死死抓住方向盘!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肾上腺素带来的狂暴力量和神经阻断剂带来的剧痛麻木感在他体内疯狂交战,支撑着他做出最本能的反应——冲出去!
车在污水中顽强推进!如同一艘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孤舟!车灯的光柱在浑浊的水流中艰难地切割出狭窄的通道。
突然!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车身猛地一震!仿佛撞上了水下的巨石!
浑浊的水花溅起!一个穿着黑色特勤服满脸是水和污泥的身影,如同疯狂的野兽,在洪流中死死扒住了车前保险杠的边缘!他一只手抓着保险杠,另一只手竟然挣扎着从腰侧拔出了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眼中满是疯狂的杀意!
“停下!污染源!”他嘶吼着,声音被水流声扭曲变形,带着冰冷的命令!匕首的寒光,隔着模糊的挡风玻璃,首刺苏晏的眼睛!
净化执行者!即使在洪水灭顶的绝境中,他依旧在执行“导师”的指令!
苏晏的瞳孔紧缩!
没有时间犹豫!
他的右脚,依旧死死踩着油门!左手猛地抬起!狠狠拍向方向盘左侧一个不显眼的按钮!
前引擎盖弹射锁!
“砰!!咔哒!”
一声机械脆响!
车的前引擎盖猛地向上弹开一条缝隙!
扒在保险杠上的特勤队员猝不及防!身体瞬间被向上弹起的巨大引擎盖狠狠撞中!
“呃啊——!”一声短促的惨叫!
冲击力将他整个人掀飞!如同断线的风筝,向后翻滚着,重重砸进身后汹涌翻滚的黑色浊流之中!瞬间被污浊的浪涛吞没!只留下那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车的引擎盖上,又被水流冲走。
障碍清除!
苏晏染血的手,再次死死抓住方向盘!终于冲破了最汹涌的洪流区,车轮碾上了入口处地势稍高的斜坡!
车头猛地抬起!冲出了浑浊的水面!
挡风玻璃上的污水被惯性甩开,视野瞬间开阔!
外面……是被暴雨彻底笼罩的城市!
豆大的、冰冷的雨点如同密集的子弹,疯狂地砸在车顶、挡风玻璃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天空是低垂的、翻滚的、如同墨汁泼洒般的铅云!路灯在暴雨中变成模糊的光团,街道上水流成河,车辆如同搁浅的船。
雨!史无前例的暴雨!
苏晏猛地将油门踩到底!车如同离弦之箭,咆哮着冲上了被暴雨冲刷的街道!车轮碾过积水,溅起一人高的浑浊水墙!
他冲出来了!
从那个被标记的死亡停车场,冲进了这暂时未被“导师”完全掌控的……雨中世界!
后视镜里,那被洪水淹没的停车场入口,如同一个正在缓缓闭合的、黑暗的巨口。几道微弱的手电光在里面晃动,如同垂死的萤火。
苏晏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冰冷的雨水气息。左臂的剧痛麻木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注射混合药剂后更深沉的虚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大脑深处的植入物干扰,如同蛰伏的毒蛇,在药效退去后,重新开始嘶鸣。
但他还活着。
坐标还在移动。
他猛地低头。勘查服内袋的位置,那个染着他自己鲜血的……黑色U盘,隔着布料,传来清晰的触感。
“净化序列”……
“导师”……
唐副局长……
冰冷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挡风玻璃,如同无数只催促的手指。
逃亡……才刚刚开始。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的暴雨,是掩护?还是……“净化”序列中,更大规模“环境压力诱导”的……序幕?
苏晏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前方被水汽模糊的道路。他染血的右手,无比坚定地……将方向盘,猛地向左打死!
车在暴雨中划出一道锐利的弧线,轮胎摩擦着湿滑的路面,发出刺耳的尖叫,一头扎进了城市错综复杂、如同迷宫般的小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