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学会走路那天,踩翻了地上的防冻液桶。
荧绿色的液体漫过水泥地缝,把她的塑料凉鞋染成翡翠色。陈铁扔下扳手去抱她,掌心蹭到桶沿未干的铁锈,在婴儿嫩藕似的小腿上拖出三道红痕。小红没哭,反而指着自己脚丫咯咯笑:“爸...彩彩!”
五金店老板娘送来的蛋糕摆在工具柜上,奶油裱花边己经有些塌了。陈铁用棉纱蘸着机油给小红擦脚,绿色越擦越花,最后变成迷彩似的斑块。蛋糕盒里掉出张纸条:“钱在老地方,别去上访”。
“吃...蛋糕。”陈铁把小红举到柜子前。孩子伸出沾着防冻液的手指,在奶油上戳出个小洞,突然扭头喊:“马...马...”
马卫国站在厂门口,警服换成了西装。
他手里提着盒进口奶粉,罐身上全是外文字母。小红挣扎着要下地,陈铁却把她搂得更紧——奶粉罐的条形码上贴着张便签,是王雷的笔迹:“孩子血型匹配”。
“听说你会修进口车了?”马卫国把奶粉放在藤椅上。藤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新刻的“爸”字被他的鳄鱼皮带扣挡住半边,“帮我看看奔驰的ABS系统。”
小红突然咳嗽起来,嘴唇泛起熟悉的青紫色。陈铁抓过氧气面罩按在她脸上,手背青筋暴起如老树的根。马卫国俯身观察吸氧机,西装前襟擦过陈铁的脸,散发着古龙水混着硝烟的味道。
“这机器该换了。”他指着铭牌上的“金豪集团捐赠”,“我认识瑞士的儿科专家...”
“修车...可以。”陈铁拔掉氧气管,“孩子...不卖。”
马卫国的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他掏出一把车钥匙扔在工具台上,钥匙圈上挂着个小铜锁——和铁皮盒上那个一模一样。“明天上午十点,华贸大厦地下车库。”临走时他回头补充,“开我的警用摩托去。”
摩托还留着半年前爆炸的焦痕。陈铁用钢丝球擦洗坐垫时,发现储物箱里藏着个文件袋。收养手续的每一页都盖好了公章,唯独监护人签名处空白着。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出生证明,母亲一栏写着“李秀英”,父亲处却是浓墨涂黑的马字。
小红在睡梦中攥紧了陈铁的手指。
华贸大厦的地下车库像座钢铁迷宫。奔驰S600停在VIP区,车身在节能灯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陈铁刚打开引擎盖,后脑勺就顶上个硬物——是马卫国带着消音器的手枪。
“修得好车,修不好命。”枪管顺着脊椎滑到腰眼,“签了字,孩子能活。”
陈铁举起沾满机油的手。指纹里的黑色己经渗进皮肤深处,像某种神秘的图腾。他慢慢摸向工具包,指尖触到液压钳的橡胶握把:“先试车...”
ABS故障灯在仪表盘上诡异地闪烁。陈铁连接诊断仪,屏幕跳出“右后轮速传感器异常”的提示。马卫国突然收起枪,从公文包抽出张CT片:“孩子的心脏,就像这个传感器。”
片子对着顶灯,照出小红心脏上那个狰狞的缺损。陈铁盯着阴影部分,突然发现片角印着“辰州司法鉴定中心”——马卫国分管的下属单位。
“修。”马卫国坐进驾驶座,“修好了给你看真正的CT。”
陈铁拆下轮速传感器时,手指突然颤抖起来——感应头上被人为涂抹了磁性材料。后视镜里,马卫国正在接电话:“...对,就是福利院那个先心病...”
传感器在掌心发出细微的震动。陈铁用美工刀刮下磁性涂层,露出底下刻的字:“1997.6 李秀英 证人保护计划”。
回厂的公交上,小红趴在陈铁肩头熟睡。她的呼吸吹动陈铁领口露出的纸条一角——那张真正的CT片被他藏在了内衬里。片子上根本没有“辰州司法鉴定中心”的钢印,只有妇幼保健院的红色章记。
马卫国的电话在午夜响起。
“瑞士专家下周到。”背景音里有玻璃杯碰撞的脆响,“准备五十万押金。”
陈铁蹲在工具柜前,铁皮盒的锁鼻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盒子里新增了李大锤的矿工证,照片上的年轻人还留着完整的耳朵。盒底静静躺着三样东西:刻着“陈”字的金纽扣、马师父的《机动车构造原理》、以及半截雷管。
小红在梦中咳嗽起来。陈铁摸出瑞士军刀——马卫国送的“见面礼”,刀柄里藏着窃听器——轻轻塞进孩子枕头下。窃听器的频率他早调到了公安局的公共频道。
第二辆奔驰三天后送修。
这次是辆改装过的防弹车,后备箱夹层里渗出暗红液体。陈铁用听诊器贴着钢板移动,在备胎槽位置听到粘稠的流动声。马卫国靠在车门上玩打火机,火苗映着他新换的劳力士:“听说你会钣金?”
“要切开。”陈铁敲了敲焊接痕迹,“里面...锈了。”
“锈得好。”马卫国突然掀开后座,露出整套儿科手术器械,“瑞士专家带的设备,给孩子做术前检查用。”
手术刀在无影灯下闪着寒光。陈铁盯着器械盒上的标签:“辰州福利院 年度体检”。他慢慢举起液压剪,刀口对准后备箱的焊缝:“先除锈...”
焊缝崩裂的瞬间,陈铁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和李大锤编织袋里一样的铁锈味。夹层里滚出几个密封袋,装着深褐色的碎骨片,标签上的日期全是1997年6月。
马卫国的枪这次顶在了太阳穴上。
“你女儿的血型很特别。”他拇指扳开击锤,“刚好匹配北京某个领导孙子...”
小红突然在婴儿监控器里哭起来。陈铁听见枕头下的窃听器传出电流杂音,然后是马卫国手下清晰的汇报声:“...福利院孩子都控制住了,就等血样比对...”
液压剪的刀口缓缓张开。陈铁突然转身,橡胶握把撞上马卫国的手腕。枪响了,子弹击穿装满骨灰的密封袋,粉尘在车库中弥漫成灰色的雾。
“我女儿...”陈铁从工作服掏出真正的CT片,“只喝...五金店的奶粉。”
马卫国的第二枪打中了液压剪。爆裂的橡胶碎片中,陈铁扑向那套手术器械。手术刀划破西装口袋,文件如雪片般飞出——最上面是王雷亲笔写的证明:“1997年6月15日,亲眼看见马卫国将李秀英...”
小红两岁生日那天,陈铁在藤椅上刻了新字:
“姐,小红会唱歌了。”
刻刀下的木屑簌簌落在报纸上——头版刊登着“打黑除恶专项斗争成果展”,马卫国的劳力士和鳄鱼皮带扣作为证物陈列在玻璃柜里。
骨灰盒终于被阳光晒裂了。陈铁把骨灰撒进防冻液桶,荧绿的液体渐渐变成琥珀色。小红用奶瓶舀起一勺,对着太阳看:“爸...姑姑...彩彩!”
风吹过厂房,铁皮盒的锁鼻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盒子里新增了张泛黄的出生证明,父亲栏的墨迹被小心刮除,露出底下钢笔写的“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