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梨庐,深秋午后。
庭院里金桂飘香,落叶铺就一层暖黄。
阳光慵懒,云曦在铺着厚厚绒毯的草地上,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逗得咯咯首笑。
那人正是玉璟和。
他褪去了几分玉城之主的清冷孤高,眉宇间带着温和笑意,正蹲在地上,用一块温润通透的羊脂白玉兔型挂坠,吸引着蹒跚学步的云曦。
玉璟和今日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袍,用料考究却不张扬,愈发衬得他容颜如玉,气质温雅。
他将那精巧的白玉小兔悬在云曦面前,不急不缓地引着孩子迈步。
每当云曦摇摇晃晃地扑过来抓住小兔,他便朗声大笑,一把将孩子抱起举高,惹得云曦兴奋地挥舞小手,小脸笑得红扑扑。
“曦儿真棒!再走两步…对,到玉叔叔这里来!”
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带着自然的亲昵,俨然一副慈父模样。
他抱着云曦,动作熟稔自然,仿佛演练过千百遍,看向孩子的眼神充满了“理所当然”的疼爱。
苏落念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手中捧着一杯暖茶,含笑看着这一幕。
玉璟和的出现,最初让她有些意外。
但见他只是喜欢孩子,常带来些新奇精巧的玉器玩具逗弄云曦,态度始终温和守礼,那份因玉城过往而生出的淡淡疏离便渐渐淡了。
尤其看到他耐心陪着云曦玩耍,那份温柔细致,让她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感念——
毕竟曦儿虽得父亲深爱,但云景澄公务繁忙,能如此纯粹陪玩的时间确实不多。
玉璟和抱着云曦走过来,很自然地坐在苏落念对面的石凳上。
他将孩子放在苏落念膝边,从怀中又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枚雕工极其繁复精美、流光溢彩的七彩琉璃玉连环。
“落念,你看这个。”
他语气熟稔,仿佛早己如此称呼,
“今日新得的玩意儿,瞧着新奇,便想着带来给曦儿玩赏,也给你解解闷。”
苏落念的注意力果然被那难得一见的七彩琉璃玉吸引,眼中流露出纯粹的欣赏。她拿起纸笔:
“多谢玉城主费心。此物太过贵重…”
“玉城主如此喜爱曦儿,是他的福气。”
“城主未婚妻是百年丝绸世家嫡女,定也是温婉佳人,成婚后,很快也会有如此可爱的孩子。”
她写得很真诚,带着善意的祝福和打趣,真心觉得他该有自己的幸福。
玉璟和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刺痛和偏执的暗流!
未婚妻?孩子?那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眼前这个抱着孩子、对自己笑语嫣然的女子!是那个酷似她的孩子!她竟如此天真地祝福他另娶生子?!
这无知的话语,如同烈火浇油,将他心底压抑的占有欲烧得更旺!
他掩饰得极好,随即展开一个更显温润的笑容:
“落念说笑了。孩子…是缘分,强求不得。”
他巧妙地避开未婚妻的话题,目光重新落回云曦身上,带着“理所当然”的责任感,
“况且,曦儿这般伶俐可爱,能得他唤一声‘玉叔叔’,陪他成长,己是璟和之幸。”
言语间,俨然己将云曦视为己出的一部分,
他伸手,极其自然地用指尖拂去云曦嘴角的一点糕点屑,动作亲昵无比。
苏落念只当他真心喜爱孩子,并未多想,反而因他对曦儿的用心而心生感激。
回廊的阴影处,云景澄不知己站了多久。
他处理完紧急公务匆匆赶回,看到的便是这刺眼的一幕——
玉璟和抱着他的儿子,如同真正的父亲般逗弄;
他坐在他的妻子对面,举止亲昵自然;
而他那纯善的妻子,正对着那心怀叵测的男人展露笑颜,甚至还写下祝福他成婚生子的字句!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席卷全身!他紧握的拳头指节泛白,下颌线绷紧如铁。
玉璟和!好一个玉璟和!用“礼”为盾,以“玉”为饵,打着“喜爱孩子”的幌子,行着鸠占鹊巢之实!
那看似温和无害的“寸寸试探”,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他容忍的底线上!
尤其是他对云曦流露出的那种“理所当然”的疼爱和隐隐流露的“父亲责任感”,更是让云景澄感到一种被侵犯领地的暴怒!
然而,他不能发作。
玉璟和狡猾至极!
他每一次接触都在阿念认可的“礼”的范围内,每一次对云曦的亲近都打着“长辈关怀”的旗号,没有丝毫逾矩的言语或动作。
阿念对他只有感激和信任,毫无防备。
若是贸然点破,反而显得自己心胸狭隘,捕风捉影,甚至会伤害到念儿那颗纯善的心!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怒意,换上惯常的沉稳神色,大步走出阴影。
“玉城主,今日好兴致。”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亭中两人闻声抬头。
玉璟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逞笑意,随即起身,拱手行礼,姿态无可挑剔:
“太守大人公务繁忙,璟和叨扰,陪曦儿玩耍片刻,也同夫人探讨些玉器雅趣。”
他特意加重了“夫人”二字。
苏落念看到云景澄,眼中顿时绽放出明亮的光彩,比方才对着玉璟和时更加纯粹欢喜。
她抱起云曦迎上去,自然地依偎在他身边,无声地用眼神表达着欢迎。
云景澄心中的怒火因她这依赖的姿态稍缓。
他接过云曦,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目光却锐利地刺向玉璟和:
“玉城主有心。只是曦儿年幼,玩闹一阵便该休息了。玉器探讨…”
他扫了一眼桌上的七彩琉璃玉连环,语气平淡却隐含驱逐之意,
“内子于玉道虽有心得,终究是闺阁雅趣,不敢劳烦城主大驾时时指教。况且,城主玉城事务想必也极为繁忙。”
苏落念眨眨眼,有些不解夫君今日对玉城主的疏离。但她向来信赖云景澄,便没有多言。
玉璟和笑容不变,仿佛没听出弦外之音:
“首辅大人说的是。曦儿确实该歇息了。这玉连环便留给曦儿把玩吧。璟和改日再来探望。”
他对着苏落念温和一笑,又深深看了一眼被云景澄抱在怀里的云曦,眼神复杂难辨,随即优雅告退。
看着玉璟和离去的背影,云景澄抱着儿子,拥着妻子,心中却没有半分轻松。
他低头看着苏落念清澈懵懂、毫无阴霾的眼眸,心中满是忧虑与无力。
他该如何让她明白,那看似温润如玉的君子,眼底藏着何等贪婪的深渊?
回到内室,哄睡了云曦。
苏落念拿起纸笔,写道:
“夫君今日…似乎对玉城主有些冷淡?”
“他待曦儿极好,又常带新奇玉器来,并无恶意…”
云景澄看着纸上的字,心中五味杂陈。他接过笔,在她字旁斟酌着写下,字迹力透纸背:
“念儿,人心难测。”
“玉璟和身份贵重,心思深沉。他对曦儿的好,未必如表面那般纯粹。”
“此人心志坚定,所求未必是你想的那般简单。”
点到即止,无法言明那可怕的意图
“君子之交淡如水,过从甚密,反易生是非嫌隙。”
“为夫…不愿你与曦儿卷入不必要的麻烦。”
苏落念看着他的字,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隐约感觉到夫君对玉璟和深深的戒备,但她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喜欢孩子、送些玉器的玉城主,能有什么坏心思?
她信任夫君的判断,却也觉得他或许过于谨慎了。
她最终点了点头,写道:
“念儿知道了,会注意分寸。”
她放下笔,主动依偎进云景澄怀里,用行动表达着对他的信赖和安慰。
然而,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困惑,却让云景澄的心沉得更深。
窗外,秋风拂过,卷起几片落叶。
梨庐的暖阳依旧,却因玉璟和那温柔的蚕食,悄然蒙上了一层阴翳。
苏落念的纯真是玉璟和最完美的掩护,而云景澄的守护,在对方无懈可击的“礼貌”侵扰下,显得如此被动而艰难。
这场无声的争夺,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玉璟和离去的脚步声仿佛还在回廊中回荡,带着志在必得的自信。
而云景澄拥着妻儿的手臂,却在不自觉地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