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夜雪魄宫,“玄冰殿”书房。
又是一个风雪呼啸的深夜。巨大的冰晶窗棱外,是混沌的、被狂风卷席的雪幕,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
殿内暖炉烧得通红,却驱不散南宫慕澈周身那与生俱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端坐于玉案之后,墨色长卷发未束,丝丝缕缕垂落肩头,衬得那张神祇般的容颜愈发冰冷疏离。
朱笔在冰绢奏章上游走,发出单调的沙沙声,如同死神的低语。
南宫慕澈批阅着奏章,冰蓝色的眼睫低垂,看似全神贯注。
然而,他那敏锐至极的感官,却如同无形的蛛网,早己笼罩了整个殿宇的每一寸空间。
他听到殿门极其轻微的滑开声。
闻到那缕熟悉的、带着静雪轩暖香的雪莲气息悄然渗入。
感知到那道纤细的身影,如同月光下的精灵,无声地靠近。
苏落念端着冰晶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是温着的雪山云雾。
她没有像最初那样带着明显的试探和忐忑,动作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熟稔和…自然。
她步履轻盈地走到书案旁,极其自然地拿起他手边那杯己然温凉的残茶,转身倒掉,再用炉上滚水注入新茶。
杯壁温润,热气袅袅,恰好送至他执笔的右手外侧。
南宫慕澈没有抬头,笔锋未停。
但一抹极淡、几乎无法捕捉的弧度,在他冰封般的唇角悄然掠过,快得如同错觉。
南宫慕澈内心暗言,冰冷玩味:
“又来了…孤王的小太阳。”
“这盏‘灯’…倒是越来越明亮了…”
接着,他听到她走到暖炉边,银钳拨动炭火的轻微声响。
炉火似乎更旺了些,暖意无声地扩散,将他侧身笼罩。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靠近时带起的那一丝细微气流的变化。
然后,她没有像侍女般立刻退到角落,而是如同归巢的倦鸟,极其自然地走到不远处那张铺着厚厚雪貂绒的冰晶圈椅旁。
她没有坐下,而是俯身,极其自然地将一张滑落到地上的雪狐绒毯叠好,轻轻放在椅背上。
动作流畅,带着一种女主人才有的、理所当然的体贴。
最后,她才在那张椅子上安静地坐了下来。
没有言语,没有刻意的注视。
她拿起一本搁在旁边小几上的、关于西夜雪域风物的闲书——是他默许留在那里的,轻轻翻开。
纸张的细微声音,在这寂静的雪夜里,竟奇异地融入了朱笔的沙沙声,不再突兀,反而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和谐韵律。
南宫慕澈依旧专注于奏章。
但他的心神,却仿佛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是冰冷的帝王权柄,在奏章的字里行间精准地裁决着千里之外的兴衰生死。 另一半…则是在清晰地“感受”着殿内另一人的存在。
他清晰地“看”到:
她低垂的颈项在暖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如同上好的羊脂玉。
她翻动书页时,指尖在纸页上留下的细微痕迹。
她偶尔因看到有趣内容而微微抿起的唇线。
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混合着书卷墨香和女子温香的独特气息,正丝丝缕缕地侵入这片被他统治了二十余年的、绝对冰冷私密的领域。
这份安宁的、持续的、带着温度的“陪伴”,不再让他感到被侵入的烦躁,反而…像一泓温泉水,无声地包裹着他。
南宫慕澈内心隐秘暗言:
“呵…孤王的‘净土’…似乎…更‘舒适’了?”
“她在…试图…温暖孤王?”
“她在试着…做一个‘妻子’?”
“笨拙的…小心翼翼的…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执拗。”
“为了那可笑的…自由?”
这份认知让他心中涌起一股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愉悦感。
他像一个技艺高超的猎人,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陷阱中那只试图用温柔和顺从来麻痹猎人、以求脱身的美丽猎物。
猎物的每一个讨好、每一次靠近、每一个自以为聪明的举动,都在猎人的注视下无所遁形,反而增添了这场狩猎的趣味。
他甚至开始享受这个过程。
享受这份由猎物主动靠近带来的、虚假却令人舒适的“暖意”。
享受看着她在精心编织的温柔陷阱里,一步步走向她所期待的“自由”,实则却是走向他掌心更深处的沉溺。
南宫慕澈内心兴味盎然:
“靠近吧…再靠近些…”
“用你的‘温暖’…来取悦孤王…”
“让孤王看看…你能做到哪一步?”
“让孤王体会…你这盏‘灯’…究竟能照亮多少孤王从未见过的…黑暗角落?”
不知过了多久。
一本奏章批阅完毕。夜归尘习惯性地抬手去拿茶杯。
指尖触碰到的,依旧是恰到好处的温热。茶水在他需要时,永远保持着最适宜的温度。
他端起茶杯,冰蓝色的眼眸终于从奏章上抬起,越过袅袅的茶烟,落在了不远处安静看书的苏落念身上。
暖炉的火光跳跃着,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苏落念低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神情专注而沉静。
那画面,美好得像一幅被精心收藏的古典仕女图,充满了的安宁与温暖。
就在这一刹那!
一个极其荒谬、极其陌生的念头,如同冰层深处突然涌起的炽热熔岩,毫无预兆地冲破了南宫慕澈冰冷理智的防线:
他内心暗言,惊雷乍响:
“……如果余生…都是这般光景…似乎…也不错?”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迅猛,如此清晰!
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温暖力量,瞬间击中了他灵魂深处那片从未被触碰的、名为“寻常人间”的荒芜之地!
他为之一震! 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滚烫的茶水溢出杯沿,灼烫了他冰凉的指尖!
这突如其来的刺痛感,如同冷水浇头,瞬间将他从那荒谬的温暖幻象中拽回!
他眼底刚刚因那瞬间动摇而泛起的一丝微澜,瞬间冻结,化为比之前更深的、如同万载玄冰的森寒!
南宫慕澈内心冰冷暗言:
“沉溺?!”
“孤王…竟会生出如此软弱的念头?!”
“余生如此?呵…”
“当你以为能用温暖融化坚冰时…便是你彻底沉溺之日!”
“孤王要的…从来不是这虚假的‘余生安好’!”
“孤王要的…是你心甘情愿…永远沉沦在这片‘净土’!”
“连同你的恨…你的挣扎…你那点可笑的希望…都将成为孤王永恒的藏品!”
他将茶杯重重放回案上!杯底与冰玉案面撞击,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
这声响惊动了看书的苏落念。
她猛地抬起头,清澈的眼眸带着一丝未褪的沉静和一丝惊愕,望向了书案后的帝王。
南宫慕澈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幽深的寒渊,首首地回视着她!
那目光里,没有了方才刹那的动摇,只剩下一种更强烈、更霸道、更不容置疑的独占欲!
如同盯紧了猎物的巨龙,宣告着一切温情假象的终结!
——
玄冰殿风雪呼啸,暖炉火光跳跃。
南宫慕澈端坐于案后,指尖残留着茶水的灼烫,冰蓝眼眸如同冻结的深渊,死死锁定着对面的苏落念。
苏落念捧着书卷,脸上沉静的温柔尚未褪去,眼眸中却己染上惊愕与一丝本能的恐惧。
书案上,那杯被重重放下的茶杯,茶水在杯沿剧烈晃动,倒映着炉火扭曲的光影,如同预示着即将被撕裂的平静假象。
暖融融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那份刚被哑女小心翼翼营造出来的、带着烟火气的安宁温馨,在帝王骤然爆发的冰冷威压与占有欲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一场关于“余生”的刹那动摇,最终化作了更深的占有宣言。
南宫慕澈享受着苏落念带来的温暖,却更清醒地将其视为猎物沉溺的前奏。
自由的幻梦在冰蓝双眸的凝视下,碎裂成冰晶。沉沦的乐章,即将进入更激烈、也更无法挣脱的篇章。